第7章 大汉军凯旋西归 黄权赵云镇荆州(2/2)
五月十五,江陵伤兵营。沉重的气氛如同铅块。一个身影踉跄着扑倒在营门前的尘埃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血瞬间涌出,蜿蜒而下,染红了灰白的鬓角。正是昔日导致荆州陷落的关键叛将——糜芳。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卷用丝带仔细捆扎的简册,正是关羽生前秉烛夜读、片刻不离身的《春秋》!他抬起头,脸上涕泪血污混杂,嘶声哭喊,字字泣血:“罪臣糜芳,万死难赎!求…求陛下开恩,准末将…去守麦城!守关将军…最后的…埋骨之地啊!”
这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营内,那些肢体残缺、身裹染血绷带的伤兵们瞬间被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怒火与仇恨!一个失去左臂的老卒,双目赤红如血,猛地从担架上暴起,竟用牙齿死死咬住了糜芳的发髻,头颅疯狂甩动!旁边一个被剜去右眼的都尉,挣扎着用仅存的左腿,狠狠踹向糜芳的腹部!
“够了!”
一声清越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银鞍白马的赵云分开骚动的人群,如天神般降临。
亮银枪尖闪烁着寒芒,瞬间镇住了失控的场面。他目光如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糜芳,声音沉凝:
“送糜将军去关将军陵前守灵。无令,不得擅离半步!” 他刻意加重了“将军”二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在众人或愤怒或鄙夷的目光中,糜芳如同一条濒死的狗,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白毦兵拖拽着,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营门之外。暮霭四合,白毦督陈到正亲自率领精锐士卒,在伤兵营外的山坡上默默栽种青松。
两千一百株新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每一株松树下,都深埋着一名阵亡将士生前最珍视的遗物——一枚磨光的铜钱,半截家书,一块故乡的泥土……松涛阵阵,如泣如诉。
五月十八,龙舟启碇。四万百战精锐沿江列阵,玄铁甲胄在初夏骄阳下反射着连绵不绝的冰冷光芒,整条大江仿佛被一条无边的黑色怒潮所覆盖。
御舟之首,刘备玄衣金甲,孑然独立,凝望着江陵城雄浑的轮廓在浩渺烟岚中一寸寸模糊、隐去。两岸千仞峭壁之上,新开凿的栈道如同缠绕山腰的巨蟒,无数蚂蚁般的民夫正喊着号子,肩扛手抬,将部分沉重的辎重源源不断运回巴蜀腹地。
舟行至夷陵水域,两岸高耸的石壁扑面而来。峭壁之上,去年那场惊天动地的火攻留下的焦黑灼痕犹在,狰狞如巨兽爪印,深刻于山岩肌理。然而,就在那黝黑死寂的岩缝之间,一丛丛、一簇簇的野杜鹃竟顽强地探出头来,迎着江风恣意绽放!
那花朵殷红如血,炽烈如火,竟比城头最鲜艳的战旗还要夺目!后世骚客路经此地,感怀此景,曾赋诗追忆:
《蜀汉胜夷陵志怀》
炎汉龙旗耀楚荆,昭烈挥师意气盈。
夷陵烽火燃霄汉,战鼓雷鸣破敌营。
雄师奋武驱吴寇,剑戟森寒斩逆旌。
克捷还朝威四海,山河重整颂英名。
暮色苍茫时分,扼守三峡门户的白帝城终于在群峰环抱中显露出它雄峻的轮廓。城头雉堞之上,十余口巨大的青铜钟被同时撞响!
“咚——!嗡——!”
洪钟大吕之声汇聚成一股磅礴的音浪,轰然撞向两岸壁立千仞的悬崖,激起连绵不绝的深沉回响,声震百里峡江!群山为之低昂,江水为之沸腾!
刘备的金盔在夕照下熠熠生辉,如同沉入江心的最后一抹落日熔金。他肃然接过白帝守将恭敬呈上的西川山川地形图,目光扫过图中熟悉的关隘城池。蓦地,他反手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咔嚓!”
粗如儿臂、连接巨锚的坚韧缆绳应声而断!沉重的铁锚带着沉闷的呼啸,轰然砸入深不见底的江心,激起丈余高的浑浊水柱,惊散了水下潜游的鱼群。
“云长!翼德!”
刘备的声音混着脚下奔涌的江涛,雄浑而苍凉,穿透暮色,直上云霄,“二位贤弟大仇已报!荆州已复!自今日始,大汉龙首——向西!” 这声宣告,惊起了峡江绝巅之上盘旋的一只孤傲苍鹰,振翅穿云而去。
诸葛亮轻摇羽扇,雪白的纶巾在江风中飘拂。他从容步至刘备身侧,羽扇遥指西天那片被落日点燃、瑰丽无俦的火烧云,声音清越:
“主公且看,此云气蒸腾,聚而成形,龙腾虎踞,争斗于霄汉之间。此乃我西川王气勃发,天命所归之大祥瑞也!”
众人闻言,无不精神振奋,齐刷刷仰首望向那漫天霞锦。果然见云霞翻涌变幻,赤金色的云团奔腾聚合,隐约勾勒出神龙探爪、猛虎昂首的雄奇景象,龙虎相争,气势磅礴。群臣将士皆惊叹不已,以为吉兆。
唯有诸葛亮自己知晓,那宽大的鹤氅袍袖之内,悄然紧握着一份刚刚由信鸽送达、犹带体温的汉中急报——魏大将军曹真,亲统十万大军,先锋已抵阳平关下!关城告急!那袖中的薄薄帛书,其重,远逾千钧。
五月廿一,成都郊外,锦官城廓在望。当凯旋仪仗雄浑苍凉的号角声穿云裂石,响彻芙蓉城外的千里沃野时,早已闻讯聚集的十三万成都父老,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迎来的并非预想中旌旗招展、欢声雷动的凯歌行进。
他们看到的,是一支沉默的铁流。
队伍最前方,并非鲜衣怒马的将军,而是一排排神情肃穆、双手恭敬平托着阵亡将士灵位的精壮士卒。
黑漆木牌上,一个个曾经鲜活的名字在日光下无声悲鸣。紧随其后的,是无数面巨大而残破的“汉”字战旗方阵。
旗帜或被刀剑撕裂,或被烟火烧灼,或被鲜血浸透,呈现出暗沉的黑褐色,在风中沉重地翻卷,无声诉说着荆襄大地的血与火。肃杀、悲壮、铁血的气息弥漫四野,压得人喘不过气。
当刘备的金根龙辇缓缓驶过那座承载着太多历史记忆的万里桥时,桥头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清越悠扬、庄重典雅的编钟之声!只见大儒谯周身着儒服,率领数百名太学弟子肃立桥畔,以钟磬相和,齐声高歌汉高祖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古雅雄浑的歌声与将士沉默的步伐、百姓压抑的啜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太子刘禅率留守的文武百官,盛服出城,于十里长亭跪迎。当龙辇停稳,刘禅双手高举金杯,奉上温热的御酒。
刘备接过,一饮而尽,目光落在阔别已久的儿子身上,疲惫而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阿斗,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
紧随御辇之后的凤舆珠帘轻启,孙尚香款步而下。当她目光触及已成长为英挺青年的刘禅时,眼中掠过一丝难掩的惊讶与时光流逝的恍惚,脱口轻叹:
“不想阿斗,竟已长成这般模样了?”
刘禅亦是没料到继母竟能与父皇一同西归,心中百味杂陈,赶忙深深弯腰,行以恭谨大礼,口中应道:
“母亲随父皇东征凯旋,一路辛苦了……”
这场夺回荆襄、洗刷前耻的巨大胜利,如同浩荡天风,终于将成都朝堂上积郁已久的阴霾与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十日后,刘备颁布的荆州战后第一道安抚民生的政令,快马送至江陵黄权案头:减免荆州全境当年田赋三成,然每户需在房前屋后、田埂河畔,新植桑苗十株。
而在千里之外,建业城森严的吴王宫中,孙权正就着烛火,仔细审视着暗探冒死送回的汉军荆州布防详图。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最终死死定格在“赵云”二字之上。
手中那管朱砂御笔,饱蘸浓墨,带着刻骨的忌惮与冰冷的杀意,在这两个名字上,重重地、反复地画下了数个刺目的赤红圆圈!
一阵穿堂而过的江风,带着潮湿的水汽,猛地灌入殿内,哗啦啦翻动着案头那卷刚刚修订、墨迹未干的《湘水之盟》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