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孙权降魏受九锡 征吴诸葛破火计(1/2)
建业宫阙,飞檐刺破暮云,檐角镌刻的三足金乌在血色残阳里振翅欲飞。
孙权枯坐案前,指尖缓缓摩挲着玄玉轴柄的九锡诏书。案上铜雀灯摇曳不定,将诏书所列“车马、衣服”等礼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长忽短,如同鬼魅之舞。
那第七件“斧钺”的鎏金纹饰,冰冷的光芒恰好投射在摊开的荆州舆图之上,精准地覆盖了夷陵二字,像一道无声的诅咒。
“主公还望三思!”阶下,张昭苍老而执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手中的象牙笏板重重磕在冰凉坚硬的青砖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昔日高祖白马之盟,异姓不得称王!此乃汉家铁律,万世不易!”
孙权霍然抬头,碧眼深处压抑的怒火如熔岩翻涌。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灯影乱晃:
“铁律?曹丕、刘备,哪一个不是裂土称帝的逆贼?孤屈身事魏,忍辱求全,难道连个‘吴王’的虚名也担不起么?!”
声音在殿宇梁柱间撞击,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后爆发的屈辱与不甘。
“报——”一声急促的通传适时响起,驱散了君臣间剑拔弩张的僵持。诸葛瑾步履匆匆,趋入殿中,双手捧上一卷紧束的密报,声音压得极低,
却字字如锤:
“细作急报!蜀军先锋张南、冯习,水路兼进,已突破瞿塘险隘,前锋战船直抵巫县城下!”
殿内死寂。孙权眼中的怒火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深沉的寒意。他起身,快步走向悬挂的巨大舆图。
诸葛瑾紧随其后,指尖蘸墨,在巫县的位置重重一点,墨迹迅速洇开,如同一个正在蔓延的、不祥的疮口。孙权死死盯着那一点,呼吸粗重,仿佛能听到巫峡汹涌的涛声正拍打着建业的根基。
此刻,千里之外的瞿塘峡,那涛声正化为实质的怒吼。巨浪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撞在炎汉楼船高耸的船舷上,粉身碎骨,激起漫天浑浊的水沫,如同暴雨般砸落在甲板将士的铠甲上,噼啪作响。楼船在狂涛中艰难起伏,如同挣扎的巨兽。
“陛下!”参军马良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江水的咸腥。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方被江水浸透、边缘染着深褐污迹的帛书。
刘备展开帛书,那上面清晰记载着孙权向曹丕称臣、接受九锡册封为吴王的每一个屈辱细节。
帛书末尾,镇北将军黄权用暗语密奏的另一则消息,更是雪上加霜:“曹仁五万精兵,已移师樊城,虎视眈眈。”
帛书在刘备手中剧烈颤抖。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密布,牙关紧咬,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几乎要将那薄薄的丝帛生生攥碎!
他猛地抬头,望向晦暗翻滚的江天,仿佛要穿透这重重水雾,将建业城中那个碧眼紫髯的身影焚烧殆尽!
祸不单行。一名风尘仆仆、几乎虚脱的益州信使踉跄着扑入中军大帐,带来一个撕裂心肺的噩耗:
“陛…陛下!后将军、关内侯黄汉升老将军…八月病逝于成都府邸!太子殿下…正代陛下主持治丧……”信使哽咽难言,深深埋首于地。
帐内死寂,唯闻峡江怒涛撞击崖壁的轰鸣,一声声,沉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黄…黄老将军…竟然去了?!”
刘备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片茫然与深切的悲恸。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扶着冰冷的案几缓缓坐下,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脊梁。
那柄从不离身的双股剑,此刻也无力地垂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帐中诸将,无不垂首,悲戚之色溢于言表。
丞相诸葛亮俯下身,默默将因船身颠簸而散落一地的竹简一一拾起,归拢整齐。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
良久,他才抬起清癯而沉痛的面容,声音低沉沙哑:
“汉升将军……国之柱石,遽然崩摧,臣等五内俱焚。
若老将军神射仍在,百步穿杨威慑敌胆,我军收复荆州之路,或可少些血火……惟愿老将军在天英灵,佑我大汉将士,克复旧土,重振河山!”
他起身,羽扇指向沙盘上猇亭一带,那里已被精细地插满了代表吴军堡垒的小黑旗:
“陛下请看,陆逊狡黠,于夷陵险要之处,倚山傍水,筑城凡二十三座,互为犄角,深沟高垒,坚壁不出。
我军若强攻,正中其下怀,徒耗兵力。臣意,可遣吴班将军率水军一部,佯攻其水寨,诱敌出战……”
“诱敌?”
刘备猛地抬头,眼中悲恸已被一种近乎狂躁的恨意取代,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双股剑,剑锋“呛啷”出鞘半尺,寒光映着他赤红的双眼。
“不!朕要亲提大军,踏平夷陵!
朕要亲手斩下陆逊小儿的首级,以祭云长、翼德、汉升在天之灵!” 那斩钉截铁的誓言,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在船舱内回荡,压过了窗外的江涛。
东吴大都督陆逊,此刻正驻立于猇亭新建的巍峨望楼之巅。江风猎猎,吹拂着他素色的战袍。
他极目西望,蜀军依山势、傍密林扎下的营寨,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袅袅升起的炊烟,成千上万道,竟将远处险峻奇绝的巫山十二峰遮蔽得若隐若现。那营寨的规模,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亲兵呈上刚刚绘就的吴军布防图,松烟墨迹尚未干透,散发着特有的微涩气息。
陆逊接过图卷,目光扫过图上精心构筑的防线,嘴角却掠过一丝自嘲的冷笑:“若刘备见此龟缩之阵,必笑我江东无人,怯战畏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西边江面上骤然响起震天的鼓噪与厮杀声!汉将吴班、冯习率领的五十艘艨艟斗舰,如离弦之箭,顺流直扑吴军水寨!
朱然率领的东吴楼船舰队立刻迎上。刹那间,宽阔的江面变成了沸腾的战场!沉重的拍竿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下,将敌船舷板击得粉碎;弩箭如飞蝗般穿梭,带着刺耳的尖啸钉入船板、穿透皮甲;
士兵的怒吼、垂死的惨嚎、船只碰撞的巨响、江水被搅动的哗啦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陆逊冷眼俯瞰着江面上惨烈的缠斗,任凭那血腥的喧嚣随风灌入耳中。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一匹神骏战马光滑的鬃毛,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江岸对面蜀军营寨后方那片郁郁葱葱、无边无际的原始密林。
他俯身靠近战马耳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传令,即刻调集民夫,尽伐南岸新林之柏木。所伐之木,悉数浸泡于桐油鱼脂之中!不得延误!”
江风裹挟着浓烈的鱼腥味掠过巫峡,也送来了上游战场的零星碎木与硝烟气息。诸葛亮独立于楼船高耸的甲板之上,羽扇纶巾,任凭江风吹拂起宽大的袍袖。
他凝望着两岸依山傍林、连绵起伏的汉军营寨,眉头深锁,刀刻般的皱纹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忧虑——那些深深扎入原始密林的营帐,随着山风如海潮般起伏涌动,这景象,竟诡异地与二十年前赤壁之战前,曹军铁索连舟、横亘大江的阵势在他脑海中重叠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就在这时,几缕异样的焦黑之物,随着浑浊的浪花,飘到了楼船舷边。诸葛亮目光一凝,俯身小心地用羽扇边缘将其捞起。
那是几片被烧灼碳化的木片残骸,边缘扭曲,散发着刺鼻的焦糊与鱼油混合的怪味。他用指尖仔细地捻开碳化的表层,露出内里清晰的木质纹理。
“陛下,请看此物。”
诸葛亮将残片递到闻声走来的刘备面前,指尖捻开的木屑漆黑如墨,“此乃上等柏木,经鱼脂桐油浸透,再经烈火焚烧方有此状。
此物,正是东吴战船龙骨肋骨所用之材!细作曾报,月前陆逊密令大将朱然,于夷陵上游山林之中,大肆砍伐千年柏木千株以上!”
他猛地转身,羽扇直指南岸密林深处隐约可见的吴军望楼轮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
“臣夜观乾象,三日内,必有东南大风起于江表!
若彼时吴军以轻舟快艇满载此等油脂浸透之薪柴,借风势,逆流而上,直冲我军水寨及沿岸连营……”
刘备悚然动容,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诸葛亮的话语,瞬间将他拉回到二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博望坡前,初出茅庐的诸葛孔明,也曾这般笃定地指着新野城外随风起伏、无边无际的芦苇荡,火光在他年轻的瞳孔中跳跃:“此间伏兵,当以火攻破之!”
此刻,历史的风仿佛正带着焦糊味,从记忆深处呼啸而来!
“呜——哇!” 对岸密林中,突然惊起一群夜枭,发出刺耳凄厉的鸣叫,扑棱棱地掠过汉军林立的旌旗,仓皇飞向铅灰色的天空,留下不祥的阴影。
“丞相多虑了!” 刘备猛地摇头,强行驱散脑海中盘旋的旧日景象,剑鞘重重一顿甲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压过心底那一丝不安。
“陆逊不过一黄口孺子,安敢效仿周郎故智?况且我军据上游,吴军在下游!纵火之船逆流而上?岂非自寻死路,送上门来?!”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仿佛要说服自己。
话音未落,参军马良已捧着另一份密报,几乎是奔跑着冲上甲板,气息急促:
“陛下!丞相!江陵细作加急密报!东吴水军连日来将所有战船所用新伐柏木构件,尽数涂刷浸泡于特制鱼脂之中!此乃密报封泥!”
竹简末端,一点殷红如血的江陵朱砂封泥,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诸葛亮再无言语,立刻展开随身携带的《荆州水经图》,铺在甲板之上,手指如剑,疾速点过图上山川河流:
“陛下请看!我军自巫峡口至猇亭,四十七营,为避暑热,依令皆择林木最为丰茂、取水便利之处下寨!昔年云长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所借者,秋汛之威也!今日陆逊欲施火攻,所恃者,必是这三日后的东南风势!”
他的指尖沿着猇亭一路划向马鞍山,那里标注着蜀军最重要的粮草辎重大营,位置赫然与探马回报的、吴军新建的二十余座看似闲置的营寨隔江遥遥相对!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峡江。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诸葛亮命亲卫抬来巨大的沙盘。他以莹白的石子,一粒粒精确地摆出汉军沿江依林布设的庞大营寨阵势,又以鲜红的朱砂,点出探子冒死查明的、吴军暗藏火船的秘密泊位。
“陛下请观,”
诸葛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挥动羽扇,指向模拟的蜀军连营,
“若吴军趁此深夜,以数百轻快小舟,满载浸透油脂的干柴枯草,借东南大风之力,顺风溯流,直插我营……”
他手腕猛地一翻,羽扇带起一股劲风,直扑沙盘!
恰在此时,帐外一股强劲的江风猛地灌入!
“呼——!”
案头烛火被吹得疯狂摇曳,骤然偏向西北!
沙盘上,象征汉军营寨的密集白石,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瞬间舔舐、吞没,笼罩在一片象征火光的、摇曳跳动的橘红色阴影之中!
刘备额角瞬间沁出大颗冷汗,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剑柄上。帐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黑的夜幕,紧随其后的是滚地惊雷,轰隆隆碾过千山万壑,震得整个大帐都在微微颤抖!
“依丞相之见,当…当如何应对?”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目光紧紧锁住沙盘上那片象征火海的阴影。
诸葛亮掀开帐帘,昂首望向漆黑如墨、电闪雷鸣的天穹。北斗七星已然隐没于翻滚的浓云之后,不见丝毫光芒。他放下帘幕,转身,语气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事急矣!
即刻传令三军:
第一,所有营寨,连夜移营!舍弃林深树密之所,择江岸开阔、草木稀疏之地重新扎营!
第二,各营移驻后,立即伐尽营寨周边三十丈内所有草木荆棘,务必清出防火隔离带!
第三,令陈到将军亲率白毦精兵,彻夜巡逻江岸及新营周边!凡遇形迹可疑、身携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者,无论军民,立斩无赦!违令者,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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