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发少年从天降(2/2)
“得罪了。”他说。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动。
没有助跑,没有蓄势,就那么原地消失,又出现在花架另一侧。而整个过程,那盆松树的针叶,只微微颤了一下。
快,且轻。
宫尚角瞳孔微缩。宫远徵也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火麟飞。
“好俊的身法。”宫鸿羽缓缓道,“虽不知路数,但确为正道功夫,根基扎实。”
这句话,算是定了性。
宫鸿羽又问了些话,火麟飞一一回答,坦荡自然。最后,宫鸿羽看向宋怀山:“既是宋家主的意愿,此子又于宫门有恩,便依宋家主所言。三日后,于祠堂行过继之礼,录入族谱。”
“谢执刃!”宋怀山大喜。
火麟飞也躬身道谢,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宫远徵。
那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侧脸在厅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而精致,像一尊易碎的瓷器。他似乎察觉到视线,抬眼瞥来。
四目相对。
火麟飞咧嘴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远徵弟弟?”
宫远徵怔了怔,随即冷冷别开脸,耳根却微微红了。
三日后,过继礼成。
宋怀山之妻,也就是火麟飞现在的养母宋夫人,是江南有名的绣娘。她第一眼见到火麟飞就喜欢得紧,拉着他的手说:“这孩子,生得这般俊,这头发这眼睛……就该穿红色的!”
于是她翻出压箱底的火浣锦——一种只在南疆出产、色泽如焰光的稀有锦缎,又亲自调了金线,连夜赶工,为火麟飞裁制新衣。
衣裳做成那日,宋夫人拉着火麟飞试穿。
当火麟飞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一瞬。
那是一身朱红为底、金线绣纹的华服。上衣交领右衽,袖口收紧,衣摆及膝,下身是同色长裤扎进黑色鹿皮短靴里,外罩一件轻薄的绯色纱袍。最绝的是绣纹——前胸后背用金线绣着踏火麒麟,麒麟昂首振蹄,周围环绕火焰云纹,从肩部蔓延到袖口。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火光下,那麒麟仿佛真的在衣料上奔腾燃烧。
而火麟飞那一头红发,非但不与红衣冲突,反而相得益彰。琥珀色的眼睛在红衣金纹的映衬下,像落日熔金,熠熠生辉。
“好……好看。”宋夫人眼眶都红了,“我就说,麟飞穿红色最好看。”
宋怀山也连连点头:“夫人好手艺。”
火麟飞低头看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太华丽了吧?我平时穿粗布就行……”
“胡说!”宋夫人嗔道,“你现在是宋家的少爷,是我的儿子,就该穿最好的!”
她绕着火麟飞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尺寸正好。麟飞啊,娘再给你做几身,换着穿。”
火麟飞心里暖融融的。他从小没娘——或者说,不记得有没有娘。宋夫人这份毫无保留的疼爱,让他有些无措,又无比贪恋。
“谢谢……娘。”他轻声说。
宋夫人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正式入宫门那日,火麟飞就穿着这身红衣。
宫门上下多少听到了风声,知道宋家收了个红发义子,今日要正式拜见。不少仆役侍卫偷偷张望,待看到那个红衣金纹、红发琥珀瞳的少年时,都忍不住吸气。
“天,那是……”
“像画里走出来的……”
“听说功夫极好,前几日救了宋家主呢。”
“那头发是真的吗?眼睛颜色也稀奇……”
窃窃私语声中,火麟飞跟着宋怀山夫妇,穿过宫门重重院落,来到执刃殿。宫鸿羽端坐上位,宫尚角、宫远徵、宫子羽、宫紫商分立两侧。
行礼,奉茶,听训。
宫鸿羽说了些“恪守宫规、勤勉上进”的话,火麟飞一一应下。仪式简单庄重,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麟飞既已入宋家族谱,便也是宫门一份子。”宫鸿羽最后道,“宫门有四方宫位,角、徵、羽、商。你虽不属任何一宫,但可随意走动学习。若有兴趣,亦可向各宫宫主请教。”
“谢执刃。”火麟飞躬身。
退出执刃殿,宋怀山夫妇还要去拜访几位长老,让火麟飞自己先在宫门里转转。
火麟飞乐得自在。他在现代——或者说,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就不是个能憋在屋里的人。这宫门依山而建,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颇有意思。
走着走着,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循着香气,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院中种着不少草木,有些开着花,有些结着果,更多是他不认识的。院墙边立着一排药架,晒着各色药材。正屋的门敞着,能看到里面一排排的药柜。
徵宫。
火麟飞想起宋怀山的话:“远徵那孩子,性子孤僻,常年待在药房里。你若有空……多去看看他。他娘去得早,爹也……唉。”
正想着,屋里走出一个人。
正是宫远徵。
他换了身墨绿色的常服,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手里拿着一个小铜秤,正在称量什么,神情专注,连门口站了个人都没发现。
火麟飞看着他。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侧脸线条还带着未褪的稚气,但眉眼已能看出未来的俊美。只是那神情太冷,像终年不化的雪。
火麟飞忽然笑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宫远徵正要转身时,突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温热的掌心覆上微凉的眼皮。
宫远徵浑身一僵。
“猜猜我是谁?”火麟飞压低声音,憋着笑。
宫远徵没动。
片刻,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手拿开。”
“猜对了就放开。”火麟飞耍赖。
“你身上有火麒麟香囊的气味。”宫远徵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宋家独有的熏香配方,混着……糖渍梅子的味道。”
火麟飞一愣,松开手:“哇,你鼻子这么灵?”
他今天确实在怀里揣了个宋夫人给的香囊,路上还偷吃了两颗梅子。
宫远徵转过身,抬眼看她。那双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此刻正没什么温度地看着他。
“有事?”他问。
火麟飞咧嘴笑:“没事啊,就是过来看看你。我是火麟飞,你表哥——虽然没血缘,但论辈分是该这么叫吧?远徵弟弟。”
宫远徵的睫毛颤了一下。
“谁是你弟弟。”他转身往屋里走,“别乱叫。”
“诶,别走啊。”火麟飞跟进去,“你这儿好多药材,我能看看吗?”
“随意。”
火麟飞也不客气,东看看西摸摸。药房里干净整洁,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标签字迹工整。靠窗的桌上摊着几本手札,墨迹未干,应该是宫远徵正在写的药方笔记。
“你在研究新药?”火麟飞凑过去看。
宫远徵没答话,但也没赶他走。
火麟飞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其中一味药:“这个‘七星海棠’,剂量是不是有点大?我记得这玩意儿性烈,过量会伤经脉。”
宫远徵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懂药理?”
“不算懂。”火麟飞耸肩,“就是……好像知道一点。大概以前学过?”
宫远徵盯着他看了几秒,低头继续称药:“剂量我调整过,配合‘冰魄草’中和,不会伤身。”
“冰魄草?”火麟飞想了想,“那东西极寒,虽然能中和热毒,但会滞涩内力运行。你要做的是解毒剂吧?如果中毒的是练武之人,用这个方子,毒是解了,但内力得停滞三五天。”
宫远徵再次停下动作。
这次他看火麟飞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多了几分审视和……兴味。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他问,语气依然平淡,但火麟飞听出了一丝认真。
火麟飞摸着下巴,目光在药柜间逡巡:“把冰魄草换成‘玉露藤’,剂量减半。再加一钱‘云母粉’,促药力行散,不滞内力。”
宫远徵没说话,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似在推演药性。
半晌,他放下铜秤,转身从药柜里取出玉露藤和云母粉。
“试试。”他说。
火麟飞笑了。他知道,这扇门,算是开了一条缝。
窗外的光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红衣的少年站在药柜前,墨绿衣裳的少年在案边称量,药香袅袅,时光静谧。
而在火麟飞看不见的角度,宫远徵微微侧头,余光扫过那身红衣,扫过那头红发,最后落在那张笑得毫无阴霾的脸上。
他垂下眼,继续捣药。
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极浅,极快,像蜻蜓点过水面,转瞬无痕。
但确实存在过。
傍晚,火麟飞回到宋家暂住的客院。
宋夫人正在等他吃饭,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江南口味。
“见到远徵了?”宋夫人给他盛汤。
“见到了。”火麟飞接过碗,“在药房忙活呢。娘,远徵弟弟他……一直这样吗?不太爱说话?”
宋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从小没了娘,爹又……唉。他哥尚角待他好,但尚角性子冷,又是角宫宫主,事务繁忙。远徵就一个人,整天泡在药房里。我们这些亲戚,一年也见不到他几回。”
火麟飞扒着饭,没说话。
“麟飞啊。”宋夫人柔声说,“你性子开朗,若是得空,多去陪陪他。那孩子……太孤单了。”
火麟飞咽下饭,重重点头:“嗯!”
他想起下午宫远徵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想起他称药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几不可察的那个浅笑。
“我会常去的。”火麟飞说,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远徵弟弟其实……挺可爱的。”
宋夫人笑了,给他夹了块红烧肉:“多吃点。明天娘再给你做身衣裳,你穿红色真好看。”
火麟飞也笑,心里暖洋洋的。
窗外,宫门的灯笼一盏盏亮起。雾气又漫上来,笼罩着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
而在徵宫的药房里,宫远徵刚刚合上今天的手札。
墨迹未干的最后一页,除了药方,还有一行小字,字迹工整,却莫名显得有些匆忙:
“红发,琥珀瞳。火麟飞。”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在“火”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像标记,又像某种无声的确认。
夜还很长。
宫门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