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衫羽欲来(2/2)

“不急。”宫子羽摆摆手,“就在这儿看吧。有问题直接问我。”

云为衫指尖微紧。在宫子羽眼皮底下核对账目,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监视中,很难做手脚。但她不能拒绝,只能应下,在书案另一侧坐下,翻开账册。

账目很清晰,没什么异常。云为衫一行行看下去,心思却不在数字上。她在想,宫子羽是真的让她核对账目,还是……又一次试探?

“这里,”宫子羽忽然倾身过来,手指点在一行数字上,“护卫队的饷银支出,比上月多了三成。我记得护卫人数没变,为何饷银多了?”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云为衫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但很快恢复平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里快速计算。

“回二公子,上月有七名护卫因公受伤,饷银照发,还额外拨了抚恤。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抚恤支出。”她指着几处明细,声音平稳。

宫子羽“哦”了一声,收回手,坐回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为衫倒是心细。这些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二公子事务繁忙,这些琐事,奴婢记着就好。”云为衫垂眸,指尖在账页上轻轻摩挲。

“也是。”宫子羽笑,忽然转了话题,“对了,你可知麟飞表弟前日又捣鼓出新玩意儿了?”

云为衫抬头,眼里适当地露出好奇:“表少爷又做了什么?”

“一种会自己走路的木头狗。”宫子羽比划着,“上了发条,能走一炷香时间,还会摇尾巴。可把紫商乐坏了,说要拿去卖钱。”

他语气随意,像在聊家常。但云为衫听出了里面的试探——火麟飞。那个红发少年,是无锋此次任务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据说他身世成谜,武功诡异,与徵宫宫主宫远徵关系匪浅,还屡次破坏无锋的计划。

“表少爷真是奇思妙想。”她轻声附和。

“是啊。”宫子羽看着她,眼神深邃,“麟飞表弟常说,这世上许多事,看着不可思议,实则内藏玄机。就像他做的那些机关,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精巧绝伦。”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人也一样。外表看着柔弱可怜,内里……说不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云为衫心里一凛。她抬眸,对上宫子羽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散漫笑意的眼睛,此刻清明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两人对视,空气凝固。

良久,云为衫先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静:“二公子说得是。人心难测,确实该多加小心。”

宫子羽笑了,靠回椅背,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是啊,该小心。所以为衫啊,你在我这儿,也要小心些。羽宫虽不比角宫、徵宫规矩多,但有些事,还是谨慎为妙。”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警告。云为衫听懂了。她起身,福身:“谢二公子提点,奴婢记下了。”

“去忙吧。”宫子羽摆摆手,重新拿起笔,像是随口一说,“对了,晚上我要去后山巡视,你就不必等我了。早些歇着。”

后山巡视?云为衫心头一跳。后山是宫门禁地,布防严密,若能跟去……

“是。”她压下心头思绪,退出了书房。

门关上,书房里只剩宫子羽一人。他放下笔,看着合上的门,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是夜,月黑风高。

宫子羽带着两名护卫,往后山去。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悠闲,像真是去例行巡视。两名护卫一左一右跟着,警惕地观察四周。

行至半路,宫子羽忽然停下,对护卫道:“你们去东侧看看,我听说那边有几处陷阱松动了。我去西侧,半个时辰后在此汇合。”

“二公子,您一个人……”护卫迟疑。

“没事,这后山我熟。”宫子羽笑,“去吧,仔细检查,别漏了。”

护卫领命而去。宫子羽等他们走远,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他知道,有人跟着。

从离开羽宫起,那道影子就一直坠在身后,不远不近,隐匿功夫极好。若不是他早有防备,刻意留心,根本察觉不到。

是云为衫。

果然来了。

宫子羽心里那点兴奋和紧张交织在一起。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处岔路口停住,像是犹豫该走哪条路。身后那道影子也停住,隐在树后,呼吸几不可闻。

等了片刻,宫子羽选了左边那条路。路很窄,两侧是密林,月光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像个毫无防备的纨绔子弟。

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他忽然停住,转身,对着身后的黑暗,轻笑出声:

“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林中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宫子羽也不急,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等着。片刻,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正是云为衫。她依旧穿着那身藕荷色襦裙,但眼神不再怯懦,而是清冷锐利,像出了鞘的剑。

“二公子何时发现的?”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从你出羽宫开始。”宫子羽笑,“你的隐匿功夫很好,但……还不够好。”

云为衫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二公子早就怀疑我了。”

“是。”宫子羽坦然承认,“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简单。太美,太巧,太……恰到好处。像专门为我准备的陷阱。”

“那为何还要收下我?”

“因为有趣。”宫子羽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些,“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想看看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下面,藏着什么心思。”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云为衫身体一僵,却没躲,只是眼神更冷。

“所以这些日子,二公子一直在演戏?”她问。

“彼此彼此。”宫子羽收回手,笑容淡了些,“云为衫,或者我该叫你……无锋的刺客?”

最后三个字落下,空气骤然紧绷。

云为衫瞳孔微缩,但表情依旧平静:“二公子说笑了。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宫子羽挑眉,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牌,扔给她,“这个,认识吧?”

木牌落在云为衫脚边,上面刻着个扭曲的图腾——是无锋低级刺客的身份标识。这是前日那场伏击中,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宫子羽留了个心眼,没上交,此刻正好用来诈她。

云为衫盯着木牌,沉默。良久,她弯腰捡起,握在掌心,再抬头时,眼里那层伪装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既然二公子知道了,那便留你不得了。”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袖中滑出一柄短刃,直刺宫子羽咽喉!动作快如闪电,狠辣果决,与平日那副柔弱模样判若两人。

宫子羽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反手扣向她手腕。两人在月光下缠斗,招式凌厉,毫不留情。云为衫武功不弱,短刃刁钻,专攻要害。宫子羽却不用兵器,只靠身法和拳脚,看似落在下风,但每每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杀招,甚至反制。

几十招过后,云为衫渐渐心惊。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散漫无能的宫门二公子,武功竟如此了得。而且他的身法……很怪,不是宫门武功的路数,倒像是……

“你不是宫子羽。”她忽然停手,后退两步,眼神惊疑不定。

宫子羽也停下,喘了口气,笑:“怎么,觉得我该是个废物,任你宰割?”

云为衫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月光下,他脸上那副惯常的散漫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锋芒的锐利。像一直沉睡的猛兽,终于睁开了眼。

“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发紧。

“宫子羽啊。”宫子羽耸肩,“如假包换。只不过……以前懒得认真罢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逼视她:“现在,该你回答我了。无锋派你来,到底想做什么?窃取布防图?刺杀我?还是……找火麟飞?”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云为衫眼神微动。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宫子羽捕捉到了。

果然,是为了麟飞表弟。

他心里那点疑惑终于解开。难怪无锋屡次潜入,难怪火麟飞让他小心漂亮女人——原来,是冲着他来的。

“你不说也没关系。”宫子羽笑,笑容里带着冷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羽宫地牢,你应该听说过。”

云为衫握紧短刃,指尖发白。她知道任务失败了,不仅失败,身份还暴露了。按无锋规矩,任务失败者,要么自尽,要么……生不如死。

她看着宫子羽,看着这个让她任务屡屡受挫、让她心烦意乱的男人,心里那点杀意,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是挫败?是不甘?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月光很好,风很轻,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她任务名单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让她束手无策的……人。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闭上眼,声音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宫子羽看着她闭眼等死的样子,心里那点怒火,忽然就熄了。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取走她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

“我不杀你。”他说。

云为衫睁眼,愕然。

“但我也不会放你走。”宫子羽看着她,眼神复杂,“从今天起,你就待在羽宫,哪儿也不许去。我会派人盯着你,你若敢逃,或再做任何对宫门不利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某种危险的温柔:“我会亲手了结你。”

云为衫怔怔看着他,许久,忽然笑了。笑容很淡,带着自嘲:“二公子这是要……囚禁我?”

“是保护。”宫子羽纠正,“也是监视。云为衫,你既然进了宫门,就别想轻易离开。这辈子,就留在这儿吧。”

他说完,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住,没回头:

“跟上。”

云为衫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却挺拔。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短刃,又抬头,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人。

最终,她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羽宫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像两条本该平行的线,在某个意外的拐点,纠缠在了一起。

前路还长。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