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瘴林余波(1/2)

瘢疾未消。

瘴林的夜,是活的。

树影在蠕动,藤蔓在呼吸,连脚下腐叶的湿气都带着某种黏腻的脉搏。玉笋背着玄真子,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薛驼子拄着临时削的木拐跟在后面,每走三步便要停下来喘气,骂骂咧咧。

“这瘴毒……咳……入骨了。”他抹了把嘴角渗出的黑血,“道爷我炼毒一辈子,到头来让自家渡船摆了一道……丫头,你那相好的怎么样了?”

玉笋没回头。

她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背上——玄真子的心跳,微弱但顽固;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味,那是“淬毒之焰”初成后,与体内糖霜源种相互撕扯的余韵。更深处,是那缕反向输送来的、温吞如粥水的生机,正从她后心处缓缓渗入,流遍四肢百骸。

他在用最后的本能养她。

哪怕自己昏迷不醒。

“还活着。”玉笋吐出三个字,脚下不停。她左手的“冰火劈柴指”时不时探出,在盘绕的毒藤或隐蔽的泥沼前一划——冰火之炁交织成细刃,悄无声息地切开前路。这是老樵夫那“搭棚七式”化入实战的用法,省力,且精准。

“废话!”薛驼子啐了一口,“我是问,他那糖霜反噬压住了没?你俩那劳什子‘淬毒之焰’,听着唬人,可别是把双刃剑,砍了敌人再割自己……”

话音未落,玉笋突然停步。

她微微侧头,耳廓轻动。

薛驼子立刻噤声,浑浊老眼警惕地扫视四周。瘴林深处,除了夜虫鸣叫和树叶摩擦,似乎并无异样。但他信这丫头的直觉——在流沙河上,就是这近乎野兽般的警觉,让他们从影狩和腐血萤的夹击中撕开了一条生路。

半晌,玉笋低声道:“有东西跟着。不远不近,三刻钟了。”

“影狩?”薛驼子握紧木拐,指节发白。

“不像。”玉笋摇头,“气息更……驳杂。像是被之前的打斗和‘淬毒之焰’的气息引来的,本地东西。”

她说着,右手向后托了托玄真子的腿弯,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身前虚虚一划。一丝极淡的、混杂着青紫与焦糖色的火线在空中滞留了一瞬,随即消散。

火线过处,空气中隐约传来“嗤”的轻响,几不可闻。

薛驼子眯眼看去,只见火线消散处,飘落下几点极细微的灰烬——那是肉眼难见的瘴气微虫,被瞬间淬炼焚尽了。

“你这火……”薛驼子咂咂嘴,“真够邪门的。连瘴气里的活物都能辨出来烧?”

“火辨毒,毒养火。”玉笋言简意赅,“他教的。”

这个“他”,自然是指背上那位。

薛驼子不说话了。他看着玉笋背着玄真子继续前行的背影,那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得不像个刚经历生死恶战、还负重一个成年男子的女子。月光从瘴气稀薄处漏下几缕,照在她沾满泥污的僧衣上,也照在玄真子垂落的、苍白的手腕上。

两人袖口处,不知何时被系了个粗糙的死结。

薛驼子移开目光,闷头跟上。

天将破晓时,他们终于摸出了瘴林边缘。

前方是一片低矮的丘陵,晨雾稀薄,能看见远处有零星的炊烟。玉笋对照着老樵夫给的那张简陋兽皮地图——上面除了线条扭曲的山川河流,只在某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葫芦,旁边潦草地写着“雾隐”二字。

“应该就是那里。”薛驼子指着炊烟方向,“雾隐村。老樵夫标记过,说村里有口古井,水带药性,能暂压奇毒。先去那儿歇脚,我配几副药把体内余毒清一清,你也看看怎么捣鼓这小子。”

玉笋点头,却先找了处背风的岩坳,小心翼翼地将玄真子放下。

他依旧昏迷,眉头微蹙,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和周身隐约散发的、混杂着焦糖香与淡淡药苦的气息,证明他还“在”。

玉笋盘膝坐下,双手虚按在玄真子胸口上方半寸。闭目,调息。

同息效应在两人之间无声流转。她能“看见”——内视般的感知——玄真子丹田处那团被糖霜琥珀封固的源种,此刻正被一缕新生的、色泽奇异的火苗包裹着。火苗外焰呈青紫色,内焰却透着焦糖般的暖黄,正是“淬毒之焰”。

火苗极缓地舔舐着琥珀表层。

每一次舔舐,都有极其细微的糖霜微粒被剥离、淬炼,化作更精纯的炁,反哺玄真子枯竭的经脉。但同时,琥珀深处似乎也有某种阴寒的反抗在积聚,等待反扑。

这是走钢丝。

玉笋尝试将自身冰火之炁探入一丝,极轻柔地裹住那缕火苗,想助其稳定。两股同源的炁一触,火苗竟微微一颤,随即传递来一段模糊的、支离破碎的感知——

味。

先是极淡的、隔墙飘来的素斋清香,混着柴火灶膛的暖意;接着是碧波潭底,腥咸的湖水涌入鼻腔,与舍身相护时鲜血的咸锈味交织;画面陡然碎裂,变成瘴毒入喉时灼烈的苦辣,随即被一股清凉压下,那是她渡过去的生机,带着汗水的微咸……

最后,所有味道坍缩,沉淀为一种极复杂的、无法言喻的回甘。甘中带涩,涩里有暖,像冬日里捂在掌心化开的一小块饴糖。

玉笋指尖一颤。

那是玄真子的意识碎片。昏迷之中,他的神魂正循着“味”的本能,回溯与她相关的所有记忆。

“啧。”薛驼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古怪的调侃,“道爷我是不是该避避?你这探伤探得,脸都探红了。”

玉笋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睁眼:“他神魂不稳,在味觉记忆里打转。需要固本。”

“废话。”薛驼子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皮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哈出一口辛辣酒气,“你这‘淬毒之焰’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可也把他那身破烂摊子点着了。现在他是油尽灯枯,灯芯却烧得旺——得赶紧添油,不然烧光了芯,人也就没了。”

“油在何处?”

“雾隐村那口井,是其一。”薛驼子晃晃皮囊,“其二,在他自己心里。你刚才感应到的那些‘味道’,就是他神魂自发搜罗的‘养分’。可惜散乱无序,得有人帮他归置归置。”

玉笋沉默片刻,忽然道:“如何归置?”

薛驼子斜眼看她:“你是他同息的另一半,你问我?丫头,道爷我只懂毒和药,不懂情啊爱的。不过嘛——”他拖长音调,“但凡神魂涣散,总得有个‘锚点’。你对他来说,就是那个锚。至于怎么把他锚住……自己琢磨。”

他说完,佝偻着背走到岩坳口,眯眼望向渐亮的天色,不再言语。

玉笋重新看向玄真子。

锚点?

她伸出手,极轻地落在他紧蹙的眉间。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清净的炁息。那炁息顺着眉心渗入,试图抚平他神魂中的混乱波涛。

触碰到那些记忆碎片的瞬间,她自己的心湖也泛起涟漪。

隔墙互怼的蒜味,被迫同宿一个屋檐下的尴尬,碧波潭底他转身将她护在身后的决绝,瘴林中他反向输送生机时那份不容置疑的暖意……

原来,不知不觉,已有这么多“味道”了。

她指尖微微用力。

不是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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