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途艰(2/2)

玉笋不敢深想,咬紧牙关,一口气攀上山脊顶部。

眼前豁然开朗。

山脊另一侧,是一片宽阔的、布满灰白色鹅卵石的干涸河床。河床向两侧延伸,一眼望不到头。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照得那些鹅卵石表面泛起一层刺眼的白光。

“就是这儿!”薛驼子也爬了上来,累得瘫坐在地,大口喘气,“顺着河床往下游走,大概五六里,就能到乱石坡。”

玉笋点头,却先回头看向来路。

山脊下方,那条陡峭的小径隐在荒草中,看不出异样。但她能感觉到,地底那团冰冷污浊的气息,已经追到了山脚,正顺着坡面向上蠕动。

距离,不到十丈。

“它上来了。”她沉声道。

薛驼子脸色一白,挣扎着站起来:“快走!地瘴在岩石地带移动会慢,但上了坡面就不好说了!”

玉笋转身,正要迈步,脚下却忽然一软。

不是疲惫,而是……体内冰火之炁的剧烈消耗,加上刚才攀爬时的爆发,让她丹田处传来一阵短暂的虚浮感。

她踉跄了一步,勉强站稳。

背上的玄真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额头又一次撞在她后颈。

这一次,他发出了更清晰的声音。

是两个字,含糊,微弱,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玉笋耳边:

“……饿……”

玉笋猛地停下脚步。

薛驼子也听见了,愕然回头:“他说话了?”

玉笋没答,只是迅速将玄真子放下,让他背靠一块大石坐好。然后蹲下身,一手按在他胸口,闭目凝神。

同息感应全力展开。

她“看”清了。

玄真子体内,那股被她“标记”的冰火之炁,正与茧丝的力量激烈对抗。而对抗的核心,居然是他的……胃经?

不,不是胃经本身。

是胃经深处,一缕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丝线——正是茧丝的分支之一。这缕丝线正在疯狂“抽动”,像一条细小的鞭子,不断抽打胃经经络,强行刺激饥饿感。

它在试图唤醒玄真子的进食本能,从而为茧丝的生长掠夺更多养分!

而玄真子昏迷中那声“饿”,正是身体对这种刺激的本能反应。

“茧丝在催动他的食欲。”玉笋睁开眼,声音冰冷,“想让他进食,补充精气,供它吸收。”

薛驼子凑过来,也搭了把脉,脸色难看:“没错。而且……这刺激太强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在昏迷中强行苏醒,然后不受控制地寻找食物。到时候就麻烦了。”

正说着,玄真子的眉头皱得更紧,喉结滚动,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又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粥……热……”

玉笋指尖微微收紧。

她想起在雾隐村东厢房,她给他喂药时,他无意识的吞咽。想起更早的时候,在碧波潭底,他舍身护住她时,嘴角渗出的血是咸的。想起隔墙初遇,他偷闻她做的素斋,那副馋涎欲滴的痞气模样。

这个人,即使在昏迷中,即使被邪物侵蚀,骨子里那份对“食”的执念,依然顽固得像野草。

她忽然伸手,从怀中摸出最后半块干粮——是之前薛驼子给的那种黑乎乎的药糕,她自己一直没舍得吃完。

掰下一小块,捏碎,放在掌心。

然后,她伸出右手食指,悬在碎糕上方。

指尖,一缕极其微弱的、温和的焦糖色火苗燃起。

火苗不是用来灼烧,而是用来……“烘烤”。

极精细的温度控制下,碎糕表面迅速泛起一层焦黄,散发出混合着药香与谷物焦香的、极其诱人的气息。

这气息顺着风,飘到玄真子鼻端。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唇张合,无意识地朝着气息来源“嗅”了嗅。

玉笋将烘烤过的碎糕捏成更小的颗粒,小心地放入他微张的嘴里。

没有喂水,因为此刻他吞咽功能还未完全恢复。她只是让碎糕在口中慢慢融化,让那股温热焦香的气息,顺着唾液浸润口腔、咽喉,再缓缓渗入。

同息感应中,那缕疯狂抽动的暗红丝线,忽然停滞了一瞬。

似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真实的食物气息“迷惑”了。

趁此机会,玉笋左手按在玄真子胸口膻中穴,冰火之炁全力催动,将茧丝硬结周围那片被“标记”过的区域,猛然收紧!

硬结表面的暗红光芒骤然黯淡,延伸出的细丝也缩回去几分。

那缕抽动胃经的暗红丝线,终于彻底静止。

玄真子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缓,甚至……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丝极细微的、满足的弧度。

薛驼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也行?”他结结巴巴,“用吃的……骗过茧丝?”

“不是骗。”玉笋收回手,声音平淡,“是满足。”

她重新背起玄真子,看向薛驼子:“走。”

薛驼子连忙抱起火种,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干涸的河床。

鹅卵石硌脚,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河床表面温度迅速升高,热浪蒸腾。

但玉笋却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污浊的地瘴气息,在追到河床边缘时,忽然停了下来。

似乎在犹豫,或者……在忌惮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

山脊方向,一片平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地瘴怕阳光直射,也怕这种干燥炽热的环境。”薛驼子解释道,“尤其是鹅卵石河床,地表温度太高,地瘴钻出来瞬间就会被蒸干。所以它不敢跟进来。”

玉笋点点头,心头稍松。

但随即,她目光落在怀里的火种身上。

孩子依旧昏迷,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红肚兜下,那朵暗红色的“花苞”似乎也受到了高温的影响,光芒更加暗淡,蔓延的细丝也停止了扩张。

高温……能压制茧丝?

她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

两人顺着河床向下游走了约莫三里,前方出现一片乱石滩。大大小小的灰白色岩石杂乱堆积,高的有丈余,矮的只到脚踝,形成一片天然的迷宫。

“到了。”薛驼子停下脚步,指着乱石滩深处,“穿过这片石头堆,后面有个山洞,是我一个老朋友以前搭的落脚点。他几年前死了,但东西应该还在。”

玉笋凝神望去。

乱石滩深处,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被几块巨大的岩石半掩着,极其隐蔽。

她正要迈步,怀里的玄真子忽然又动了。

不是哼声,也不是呓语。

而是……他的手指,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正好钩住了她肩头一缕散落的发丝。

玉笋脚步一顿。

同息感应中,那股被她“标记”的冰火之炁,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波动。

像沉睡的深渊里,亮起了一星火花。

她低头,看向肩侧。

玄真子依旧闭着眼,但睫毛轻颤,仿佛在努力想要睁开。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

这一次,声音轻得像叹息,却一字一字,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玉……笋……”

玉笋浑身一震。

背着他,站在炽热的河床中央,阳光倾泻而下,鹅卵石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热风吹过石缝的呜咽。

而她听见了,那声呼唤。

来自深渊尽头,来自生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