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双箸（2/2）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
隔着衣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僵硬，和皮肤下毒素侵蚀带来的、不正常的微热。
“现在就开始。”他说。
玉笋抬眼：“什么？”
“用‘淬毒之焰’，逼毒。”玄真子看着她，“我帮你。虽然我现在能调动的火焰不多，但配合你的冰火之炁，一点点煅烧，总比拖着强。”
玉笋沉默。
“信我。”玄真子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
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
是陈述。
玉笋看着他眼底那簇不容置疑的火焰，最终，点了点头。
她重新卷起衣袖。
玄真子深吸一口气，左手依旧握着她手腕，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悬在她伤口上方。
指尖，焦糖色的火苗再次燃起。
这一次，火焰的色泽更深沉，中心处透出一丝青紫色的光晕——那是“淬毒之焰”中属于“毒”的那部分特性，被刻意激发出来。
火焰缓缓落下，悬停在伤口上方一寸。
没有直接灼烧皮肉，而是像一层极薄的光膜，缓缓覆盖在伤口表面。
玉笋立刻配合，将自身的冰火之炁导入手臂经络，护住心脉，同时引导着玄真子的火焰，一点点渗入伤口深处。
过程极其缓慢。
火焰每深入一分，都会遇到毒素顽强的抵抗。暗黑色的腐毒像有生命般，在皮肉下疯狂扭动、逃窜，试图钻向更深处。
玄真子额头很快渗出冷汗。
他刚刚苏醒，体内炁机本就虚弱，此刻还要分神控制火焰的精细度，负担极大。握着玉笋手腕的左手，开始微微发颤。
但他没有停。
火焰稳如磐石，一寸一寸，煅烧着那些顽固的腐毒。
“嗤嗤……”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伤口表面，开始渗出暗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液体一接触到火焰，立刻被蒸发、净化，化作一缕缕灰黑色的烟，消散在空气中。
玉笋闭着眼，感受着毒素被一点点逼出时，那钻心的痛楚。
但她一声没吭。
只是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无声地攥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
玄真子终于收回火焰，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栽倒。
玉笋立刻伸手扶住他。
他靠在她肩上，剧烈喘息，脸色比刚才更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清掉了……三成。”他喘着气说，“剩下的……太深，一次逼不完。但……至少能撑到焚天谷。”
玉笋扶着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掌心传来的、冰凉的汗意。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
玄真子苦笑：“该说谢的是我。”
他缓过气，坐直身体，看向玉笋的手臂。
伤口表面依旧红肿，但那股暗黑色的腐坏痕迹已经淡了许多。渗出的液体也变成了相对正常的淡红色。
“下次……等我恢复好些，再继续。”他说。
玉笋点头，放下衣袖。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叹息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火种不知何时醒了。
他依旧躺在草席上，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不是“看”。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焦距，只是头转向这个方向，眼睛“对着”他们。
胸口的花苞，暗红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那个稚嫩、空洞、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暖。”
玉笋和玄真子对视一眼。
“他醒了？”玄真子低声问。
“不算醒。”玉笋摇头，“主茧在吞噬他的神志，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多半是茧丝的本能。”
她起身，走到火种身边，蹲下。
火种的眼睛“跟”着她转动，漆黑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
玉笋伸出手，悬在他胸口花苞上方。
指尖，一缕极微弱的焦糖色火苗燃起。
火种的目光立刻锁定火苗。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明显的渴望：
——“……饿……要……”
玉笋没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透过那层空洞的漆黑，她试图寻找之前那一点微弱的、属于“火种”本我的光芒。
但这一次，没有。
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无穷无尽的、对火焰的饥渴。
她沉默片刻，指尖火焰的方向偏转，再次落向火种手腕上的靛帕。
火焰触碰到帕子的瞬间，靛帕表面那层近乎消失的青紫色光晕，猛地亮了一下！
但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像回光返照。
帕子里封存的火焰共鸣，已经耗尽最后一点力量。
火种的眼睛，也随之黯淡下去。
眼皮缓缓合上。
再次陷入沉寂。
玉笋收回手，看着手腕上那方彻底失去光泽的靛帕，沉默了很久。
玄真子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还有多久？”他问。
“不知道。”玉笋低声道，“但下一次他‘醒’过来，可能……就不是他了。”
玄真子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草席上蜷缩的孩子。
晨光从洞口照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岩壁上。
影子交叠，纠缠，分不清彼此。
像命运，也像羁绊。
“明天。”玄真子忽然开口，“明天一早，出发去焚天谷。”
玉笋回头看他。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像淬过火的刀。
“我恢复得比预想快。再调息一天，应该能恢复五成行动力。”他说，“不能再等了。火种等不了，你手臂的伤也等不了。”
玉笋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好。”
薛驼子在旁边听见，叹了口气，拄着拐站起来。
“行吧，道爷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他嘟囔着，走向角落那堆破烂，“老烟枪这儿应该还有点能用的东西……唉，这一去焚天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淹没在翻找瓦罐的窸窣声里。
山洞里重新安静下来。
玄真子走回茅草铺坐下，闭目调息。
玉笋则走到灶台边，拿起那双简陋的木筷，用清水洗净，又用布巾仔细擦干。
然后，她走到玄真子身边，将其中一双，轻轻放在他手边。
玄真子睁开眼，看着那双筷子。
又抬眼，看向玉笋。
四目相对。
谁都没说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言语。
洞外，日头渐高。
炽热的光，洒满干涸的河床，也照亮了前路。
明天。
焚天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