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后的守夜人(1/2)

铁山赤脚走上岸时,第一个认出他的是秦罡。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此刻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他盯着那个从星云里走出来的人影,眼睛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铁山?”

铁山咧嘴笑了,笑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憨厚中带着点傻气。但眼睛深处的东西变了——那不再是单纯的混沌宇宙的浩瀚,而是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光。像是亿万星辰在他瞳孔里燃烧过后,留下的温暖余烬。

“老秦,你头发白了。”铁山说,声音比记忆里沙哑了一些,像是很久没说话。

秦罡猛地冲过来,一拳砸在铁山胸口——用尽全力的一拳,但砸上去却像打在棉花上。不是铁山防御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物理结构。

“你他妈……”秦罡的声音哽住了,“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他死死抱住铁山,这个从不流泪的硬汉,此刻肩膀剧烈抖动。

周围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欢呼声、哭声、夹杂着难以置信的尖叫,在海滩上炸开。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但又在本能中保持着距离——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铁山,和记忆里那个不太一样了。他站在那里,就像整个太平洋站在你面前,安静,浩瀚,深不见底。

陈星野推开人群,眼镜歪在一边也顾不上扶。他冲到铁山面前,伸手想碰又不敢碰,最后只是颤声问:“陶乐他们……”

铁山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抬起手,掌心向上。灰色的光芒从掌心升起,在空中展开一幅全息影像——那是半人马座a现在的景象:

暗红色的畸变地狱中央,一个直径一万公里的发光巨茧在缓缓旋转。茧的表面流淌着三百种不同的法则纹路,像三百个人的签名。而在茧的核心,一个微型的、稳定的宇宙正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吸收周围的畸变能量,吐出净化后的正常法则。

“他们没死。”铁山轻声说,“他们成了宇宙伤口的绷带,成了那颗茧的意志。只要茧还在运转,他们就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他顿了顿:

“但他们回不来了。”

海滩上的欢呼声骤然停止。

刚刚升起的狂喜,被更沉重的现实砸得粉碎。

三百人,薪火岛最精锐的三百人,人类文明对抗终焉程序后仅存的核心战力,现在变成了……一堵墙。一堵挡在宇宙伤口和地球之间的墙。

“茧能撑多久?”陈星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论上,永久。”铁山说,“但前提是伤口的感染不继续加重。如果后续有更多的Ω-7疤痕崩裂,更多的畸变区出现,茧会过载。”

他看向星空:

“而且,茧只是延缓,不是治愈。宇宙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现在有了一块止血棉。”

人群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突然挤到前面。他是陶乐的儿子,陶小乐。小家伙脸上还挂着泪,但眼睛亮得吓人。他仰头看着铁山,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铁山叔叔,我爸爸……还认得我吗?”

铁山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眼睛。

“认得。”他说,声音温柔得像太平洋最深处的暖流,“你爸爸变成茧的一部分时,最后一个念头是你。他说,等小乐长大了,要告诉他,爸爸不是不见了,爸爸是变成了星星。”

“哪一颗?”陶小乐追问。

铁山指向半人马座a的方向:“那颗最亮的。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它就在那里。你每次抬头看星星,它都在看着你。”

男孩咬着嘴唇,重重点头:“那我以后每天晚上都看星星。”

铁山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来。

他环视所有人,环视这片海滩,环视远处薪火岛实验室的灯火,环视太平洋上空周天星斗大阵的金色网络,环视轨道上第七舰队那些纯白色的战舰。

然后他说:“准备火锅吧。”

“要最辣的那种。”

“陶乐让我多吃点,说他那份,我替他吃了。”

---

那顿火锅在薪火岛最大的食堂里进行。

桌子拼成长长的一条,从食堂这头延伸到那头。锅底是特制的——用了地球上能找到的所有辣椒品种,熬成一锅深红色的、光是闻着就能让人流泪的汤。肉是从世界各地紧急调运的,蔬菜是实验室水培的新鲜货,甚至还有从太平洋深处捞上来的变异海鲜——在混沌之力浸染后,这些海洋生物发生了良性变异,肉质鲜美得不像这个宇宙的产物。

但没有人动筷子。

所有人都看着铁山。

铁山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碗。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在翻滚的红汤里涮了三秒,然后放进嘴里。

咀嚼。

吞咽。

然后,他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淌,混着嘴角的辣油,滴进碗里。

“辣。”他说,声音哽咽,“真他妈的辣。”

然后他继续吃。

一片肉,一片菜,一只虾,一块豆腐。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每吃一口,就说一个名字:

“这是林远的。”

“这是王雨的。”

“这是赵刚的。”

“刘梅的。”

“陈浩的。”

……

三百个名字。

三百口火锅。

当他吃到第二百七十三口时,食堂里已经哭成一片。那些铁打的汉子,那些在终焉程序舰队面前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战士,此刻全都捂着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铁山没有停。

他继续吃,继续念名字。

当他吃完最后一口,念完第三百个名字时,碗空了。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眼泪。

然后他站起来,说:

“好了。”

“他们的份,我吃完了。”

“现在,该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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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活的第一步,是检查身体。

或者说,检查“存在状态”。

陈星野和贝塔、阿尔法一起,在实验室里对铁山进行了全方位的扫描。结果令人困惑——又或者说,令人震撼。

“你的身体……”陈星野看着全息屏幕上那些流动的数据,“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甚至不是法则结构。它是……某种我们无法定义的东西。”

屏幕显示:铁山的细胞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微型的、自我循环的法则环。那些环在不停旋转,互相嵌套,形成一个无比复杂的动态系统。而系统的核心,是那颗灰色的星辰——不是实体,是概念,是“混沌”这个定义的具象化。

“我在数据库维度崩溃时,没有完全消散。”铁山平静地解释,“我的一部分意识,被洪流的余波卷走,混入了崩塌的数据流。然后,那些数据流在宇宙伤口崩裂时,被重新‘喷’了出来。”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灰色的星云:

“我现在的身体,是由三部分构成的:我原本的混沌真身残留,洪流消散时留下的‘集体意识余烬’,还有……那些被解放的文明在安息时,赠予我的‘祝福’。”

“祝福?”阿尔法问。

“它们消散前,给了我它们文明最珍贵的东西——不是技术,不是知识,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明’。”铁山握紧手掌,星云消散,“比如某个艺术文明对美的理解,某个哲学文明对真理的追求,某个农耕文明对土地的眷恋。这些东西化作了我的……血肉。”

贝塔的镜面脸上浮现出复杂的几何图案:“所以你现在的本质是……”

“宇宙的伤疤上,长出的新肉。”铁山咧嘴笑,“或者说得诗意点——我是所有逝去文明留给这个宇宙的,最后的守夜人。”

他顿了顿:

“而我的职责,就是让这个夜,不要永远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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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责的第一步,是治疗。

不是治疗铁山自己,是治疗宇宙。

铁山带着第七舰队的精锐小队——现在由一千艘完成“情感启蒙”的终结者单位和三百艘人类战舰混编而成——再次前往半人马座a。

当他们跃迁抵达时,看到的景象比之前更加触目惊心。

那个发光的茧还在运转,还在净化畸变能量。但茧周围的暗红色地狱,扩张了。从之前的一个星系大小,扩张到了三个星系的范围。而且地狱的内部结构变得更加复杂——不再是简单的畸变,而是开始演化出某种……生态系统。

暗红色的“血肉”大地上,长出了类似森林的扭曲结构,那些“树木”的枝丫是无数的数学公式在抽搐。天空中漂浮着巨大的“眼睛”,那些眼睛由纯粹的痛苦概念构成,在监视着整个区域。甚至还有“河流”在流淌,河水的成分是凝固的时光碎片,河底沉淀着无数文明的墓碑。

“畸变在自我进化。”贝塔的镜面脸上闪烁着警报,“它不再是单纯的溃烂,而是在发展出某种……畸形的生命形态。如果继续下去,它可能会变成一个全新的、以痛苦和混乱为食的‘生态系统’,然后向外扩张,吞噬整个宇宙。”

铁山站在旗舰的观测窗前,第三只眼完全睁开。

灰色的光芒穿透战舰装甲,穿透空间,直接“看”向了畸变区的核心。

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伤口。

他看到的是一个……倒置的宇宙。

在正常宇宙里,法则结构支撑着物质和能量的存在。而在这里,物质和能量的畸变,反过来扭曲和侵蚀着法则结构。就像一个人的肉体感染后,病毒顺着血管逆流而上,直接攻击神经系统。

“这不是自然的伤口。”铁山轻声说,“这是被‘挖’出来的。”

“什么意思?”通讯频道里,林远的声音传来——他现在是第七舰队人类侧的总指挥。

“Ω-7参数是宇宙的先天缺陷,就像有些人天生心脏有孔。”铁山解释,“但终焉程序的清理行为,像是对着那个孔反复捅刀子。捅了一百万年,伤口不但没愈合,反而被撕开、扩大、感染。”

他指向畸变区深处:

“现在伤口已经深达宇宙的‘骨髓’——也就是构成现实最底层的逻辑基础。所以它才会流血,流出来的是……现实的‘本质’被污染后的脓液。”

“那怎么治?”王雨问,“我们连靠近都难。战舰的防护罩在畸变区边缘就会失效,任何物质进入都会立刻被感染。”

“不用战舰。”铁山说,“用我。”

他转身,走向舰桥出口。

“铁山顾问——”林远想阻止。

“叫我名字就行。”铁山回头,咧嘴一笑,“咱俩谁跟谁。”

然后他补充:“而且这次,我不是去牺牲的。我是去……当医生的。”

他打开气闸门,走了出去。

没有穿宇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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