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了却天下(1/2)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了却天下
岘山养拙山庄的第四夜。
简心盘膝坐在客房床榻上,身前摊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上面以朱砂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经络穴位图。她枯槁的手指在图上游走,最终停在“手少阳三焦经”的“天井穴”处,指尖微微用力,在图上按出一个浅痕。
白日里,她已经完成了对刘宗敏的第一次金针施术。
过程比她预想的更凶险。
当那套特制的赤金长针——每根长三寸三分,细如牛毛,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入刘宗敏右臂的十二处要穴时,简心能清晰地感觉到,蛰伏在对方经络深处的幽冥死气如同被惊动的毒蛇,骤然暴起反噬!
若非她早有准备,在施针前已暗中将眉心白莲印记中蕴藏的玄冥净化之力,通过指尖悄无声息地渡入三根主针之中,恐怕第一针下去,刘宗敏整条右臂的经络就要被狂暴的死气彻底冲垮。
饶是如此,施针过程中,刘宗敏仍痛苦得浑身痉挛,额头青筋暴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条青黑色的手臂上,暴凸的紫黑色血管疯狂蠕动,皮肤表面的龟裂处渗出更多粘稠的黑液,恶臭弥漫整个暖阁。
简心面色凝重,双手如穿花蝴蝶,金针起落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她不是在简单地刺穴,而是在刘宗敏的经络中布下一张无形的“网”——以药王谷秘传的“九宫镇邪针法”为基,融入玄冥净化之力为引,将盘踞的幽冥死气暂时封锁在手臂局部,延缓其向心脉侵蚀的速度。
同时,她在三处关键的“桥梁穴”——肩髃、曲池、外关——中,埋下了药王谷独门秘制的“追魂引”。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特殊药粉,以天山雪莲蕊为主药,辅以七种追踪类昆虫的腺体分泌物炼制而成。一旦埋入人体经络,便会与宿主气血融为一体,除非将整条手臂斩断,否则终身不散。而持有“追魂引”母粉之人,可在三十里内,通过特制的罗盘精准定位宿主方位。
这是简心为自己留的后手。
施针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根金针从“阳池穴”拔出时,刘宗敏闷哼一声,瘫倒在榻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他随即惊喜地发现,右臂那钻心蚀骨的剧痛,竟真的减轻了大半!虽然手臂依旧青黑萎缩,皮肤龟裂处仍在渗液,但那种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髓里啃噬的感觉,确实消失了。
“周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刘宗敏喘息着,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简心佝偻着腰,用布巾擦拭金针,声音依旧苍老沙哑:“将军过誉。此针法只能暂时压制邪气三月。三月之后,需再次施针换药。在此期间,将军切忌动用右臂发力,更不可……接触阴邪之物,否则邪气反噬,神仙难救。”
她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刘宗敏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挥手道:“本将军知道了。管事,带周神医去库房支取诊金,再安排上好的客房,好生伺候!”
“谢将军。”简心躬身,跟着管事退出暖阁。
走出月洞门时,她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暖阁窗纱后,刘宗敏正低头凝视自己的右臂,脸上那种混合着痛苦、狂喜和贪婪的复杂表情,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扭曲。
简心垂下眼,心中暗叹。
她知道,自己的警告刘宗敏多半不会听。一个野心勃勃到敢私藏传国玉玺、觊觎天下权柄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条手臂的伤势就收敛锋芒?更何况,那伤势的根源——玉玺中的幽冥印记——与他膨胀的权欲本就是一体两面。
幽冥死气最喜贪婪、暴戾、怨憎之心。刘宗敏每动一次夺天下的念头,每施一次酷刑虐杀,每生一次嫉恨猜疑,都是在滋养手臂中那颗“幽冥种子”。
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回到客房后,简心没有休息。
她先检查了管事送来的“诊金”——五百两纹银,装在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中。银子成色极好,锭底打着“顺永昌”的官印,显然是攻破北京后从国库中掠来的。她取出一百两备用,其余原封不动收好。
然后,她开始绘制山庄内部地图。
这三日,借着“熟悉环境、采集药材”的名义,她已大致摸清了山庄的布局。
养拙山庄依岘山南麓而建,占地约两百亩,分为前、中、后三进。前院是护卫营房、演武场、马厩等;中院是刘宗敏日常起居、会客、处理军务之所,暖阁就在中院东侧;后院最为神秘,除了那座藏有玉玺的三层小楼,还有几栋独立的建筑,隐约可见药炉、丹鼎等物,似乎是刘宗敏私下炼丹制药之处。
整座山庄的守卫力量,大约三百人。
其中两百人是刘宗敏从老营带来的亲兵,个个悍勇,擅长军阵合击;另外一百人则形色各异,有江湖高手,有绿林豪强,甚至还有几个气息阴邪、疑似修炼旁门左道之术的怪人。这些人分散在山庄各处,明哨暗桩交错,形成了严密的防卫网。
而那座三层小楼——刘宗敏称之为“藏珍阁”——守卫最为森严。
楼外常驻八名黑衣护卫,这八人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一流高手。更棘手的是,简心暗中观察发现,这八人站位暗合八卦方位,彼此呼应,显然修炼过合击阵法。一旦遇袭,八人齐动,威力绝非简单相加。
楼内情况不明,但简心从偶尔开启的门窗缝隙中,瞥见过几处隐蔽的机关痕迹——翻板、弩箭、毒烟……典型的密室防卫配置。
硬闯,绝无可能。
只能智取。
而她的机会,就在明晚。
按照山庄惯例,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刘宗敏会独自进入藏珍阁顶层“静修”,通常要待上两个时辰。期间,八名护卫会退到楼外十丈处警戒,不得靠近。这是刘宗敏定下的规矩,据说是为了“感应天机,参悟玉玺玄奥”。
简心猜测,这很可能与玉玺中的幽冥印记有关。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正是幽冥力量活跃之时。刘宗敏选择此时接触玉玺,或许是想借助幽冥印记的力量,加速炼化玉玺中蕴含的“天命气运”。
但这同样也是她的机会。
两个时辰,足够她做很多事。
前提是,她能避开那八名护卫,悄无声息地潜入楼中。
简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些许淡紫色的粉末在掌心。这是药王谷秘制的“梦蝶散”,以曼陀罗花为主药,辅以七种安神草药炼制而成。粉末无色无味,遇热即化为无形气体,吸入者会在十息内陷入深度昏睡,三个时辰后方醒,醒来后对昏睡前一刻的记忆会模糊不清。
用量需精准。
太少,不足以放倒一流高手;太多,可能引起对方警觉——内力深厚之人,对迷药抗性极强,且对自身状态异常敏感。
她将粉末重新装回玉瓶,又取出另外几个小瓶,一一检查。
“蚀铁水”,可悄无声息地腐蚀金属锁扣;“龟息丹”,服下后可伪装死亡一个时辰;“幻形香”,能制造短暂视觉错乱……
这些都是她这三日借着“配制辅药”的名义,从山庄药库中巧妙收集材料,暗中炼制而成。药库管事见她所需都是寻常药材,并未起疑。
一切准备就绪。
简心吹熄烛火,盘膝调息。
夜色渐深,山庄中除了巡逻护卫的脚步声,一片寂静。
然而就在子时将近时,山庄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山庄大门外戛然而止。随即是护卫的喝问声、对答声,紧接着,大门轰然洞开!
简心立刻警觉,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窗纸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火把通明,十余骑风尘仆仆地冲入山庄前院。为首的是个中年文士,身着青灰色儒衫,头戴方巾,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在夜风中飘拂。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显然不是普通书生。
更让简心心沉的是,刘宗敏竟亲自从中院迎了出来!
要知道,这三日来,除了施针那次,刘宗敏从未踏出暖阁半步。即便是山庄总管、亲信将领求见,也都是在暖阁外禀报,极少劳动他亲自出迎。
这文士是什么身份?
“牛先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刘宗敏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热情,但简心敏锐地听出了其中一丝戒备与不快。
牛先生?
简心脑中灵光一闪——牛金星!
李自成麾下首席谋士,大顺天佑殿大学士,永昌皇帝最信任的文臣之一!
他怎么会深夜突然到访岘山?
“刘将军,事态紧急,不得不连夜赶来。”牛金星拱手,神色凝重,“进屋详谈。”
两人并肩走向中院正厅,随从护卫被留在院外。
简心心中疑窦丛生。
牛金星此来,必与传国玉玺有关。难道李自成发现了玉玺被调换之事?还是朝廷出了什么变故?
她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豆大小的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形如蚊蚋的“听风蛊”。这是药王谷驯养的奇虫,可依附在门窗缝隙,将方圆十丈内的声音清晰传递回来,有效时间一炷香。
她推开窗,指尖轻弹,碧绿小虫无声飞入夜色,朝着中院正厅方向而去。
片刻后,耳边传来细微的、仿佛直接响在脑中的声音——
先是脚步声,落座声,茶盏碰撞声。
然后,牛金星的声音响起,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刘将军,陛下已决定放弃北京,西撤入陕。”
“什么?!”刘宗敏的惊呼。
“清军主力已突破居庸关,吴三桂开关献降,关宁铁骑倒戈。山海关……丢了。”牛金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多尔衮亲率八旗精锐,日夜兼程南下,最迟五日,前锋必至北京城下。城中粮草仅够半月,军心已乱,百姓恐慌……守不住了。”
厅中陷入死寂。
许久,刘宗敏才涩声开口:“所以,陛下要放弃京城,退回陕西老家?”
“不是退回,是战略转移。”牛金星纠正,但语气毫无说服力,“陕西是我们的根基,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守住潼关、武关,清军骑兵便难以施展。届时整军再战,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卷土重来?”刘宗敏忽然笑了,笑声中满是讥讽,“牛先生,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虚话?北京一丢,大顺便失了天命。天下人会怎么看我等?不过是流寇终究是流寇,坐不稳江山!”
“刘将军慎言!”牛金星厉喝。
“慎言?”刘宗敏声音转冷,“牛金星,你深夜跑来岘山,不会只是为了通知我撤军吧?说吧,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沉默。
良久,牛金星才缓缓道:“陛下希望将军立刻率部北上,接应圣驾西撤。”
“接应?”刘宗敏冷笑,“我麾下只有三万兵马,其中一半还是新募的乌合之众。清军八旗精锐至少有十万之众,我去接应,岂不是以卵击石?”
“将军麾下都是百战老兵,战力……”
“牛金星!”刘宗敏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别兜圈子了!陛下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谗言,怀疑我刘宗敏有二心,所以要调我离襄阳,削我兵权?!”
厅中气氛骤紧。
简心屏住呼吸。
“将军多虑了。”牛金星的声音恢复平静,“陛下对将军信任如初。只是……近日朝中有流言,说将军私藏传国玉玺,意图不轨。陛下虽不信,但人言可畏。此番调将军北上接应,一为护驾,二也是为将军正名——只要将军忠心护主,流言自破。”
图穷匕见。
刘宗敏沉默了。
简心能想象他此刻的脸色——青白交错,眼中杀机隐现。
传国玉玺之事,果然已经泄露。只是不知是山庄内有李自成的眼线,还是刘宗敏身边人出卖了他。
“玉玺之事,纯属污蔑。”刘宗敏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我刘宗敏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既然陛下有令,我自当遵命。不过……大军调动,粮草器械需时间筹备。三日后,我亲率两万精锐北上,剩余兵马留守襄阳,以防南明趁机偷袭。”
“三日太久了。”牛金星道,“清军前锋不等人。最迟明夜,必须开拔。”
“明夜?”刘宗敏怒极反笑,“牛金星,你当我麾下儿郎是木偶泥塑,说走就走?粮草、军械、马匹、伤员……哪一样不需要时间?三日已是极限!”
“一日。”牛金星寸步不让,“陛下手谕在此,命将军即刻北上,不得有误。”
“你——!”
厅中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
简心心中一紧。
“好,好,好。”刘宗敏连说三个好字,语气森然,“既然是陛下手谕,我刘宗敏自然遵从。不过牛先生,从岘山到北京,路途遥远,途中盗匪横行,清军游骑四出……您可要一路小心啊。”
赤裸裸的威胁。
牛金星却笑了:“不劳将军费心。下官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准备。对了,陛下还有一句话,让下官转告将军。”
“说。”
“陛下说:‘宗敏是朕的兄弟,朕信他。但兄弟之间,有些东西不该藏,也不能藏。交出来,你我依旧是兄弟;不交……’”
牛金星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交出玉玺,既往不咎;不交,便是叛臣。
漫长的沉默。
简心几乎能听到刘宗敏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明日午时,我给陛下答复。”
“下官恭候。”牛金星起身,“夜深了,将军早些休息。下官就在庄中客房暂住一夜,明日与将军同行北上。”
脚步声响起,牛金星告辞离去。
刘宗敏没有送。
厅中只剩下他一人粗重的喘息,以及……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般的低吼。
简心收回听风蛊,脸色凝重。
变故来得太快。
牛金星突然到访,逼刘宗敏明日午时前交出玉玺,否则便是叛臣。这意味着,她原定明晚的行动计划必须提前!
必须在明日午时之前,盗走玉玺!
可今夜山庄戒备必然森严,牛金星带来的人马虽不多,但都是李自成的亲信,刘宗敏不敢轻举妄动。而刘宗敏本人,此刻恐怕正处在暴怒与挣扎的边缘,随时可能做出疯狂之举。
时间,不多了。
简心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决定。
她换上一身深灰色夜行衣——这是她白日里以“需要深色布料包裹药材”为由,从库房要来的普通棉布,自己暗中改制的。虽不专业,但胜在颜色与夜色相近。
然后,她将准备好的各种药物、工具分门别类装入贴身革囊。
最后,她取出那枚“渊”字玉佩,握在掌心,闭目凝神。
“秦大哥,”她心中默念,“今夜,我需要你的指引。”
玉佩温润,内蕴的那缕剑意静静沉睡。
但当她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时,异变突生——
镜魂空间中,秦渊的虚影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无情感的浩瀚星海,而是恢复了属于“秦渊”的深邃与清明!虽然只是一瞬,虽然眼中依旧流转着混沌色的光芒,但简心无比确信,那就是秦渊本尊的意识!
更让她震惊的是,秦渊虚影右手掌心那块青金碎石,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光芒穿透虚影,在黑暗的镜魂空间中投下一道清晰的光束,光束的尽头……竟隐隐指向人间某个方位!
那个方位,简心凭借与玄冥镜的感应,瞬间明悟——
是藏珍阁顶层!
秦渊在指引她玉玺的位置!
不仅如此,通过碎石光芒与玉佩的共鸣,一道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涌入简心脑海:
那是一幅立体的、动态的藏珍阁内部结构图!
图中详细标注了每一层楼的布局、机关位置、触发方式、破解方法。从一楼正门的“九宫锁”,到二楼走廊的“连环翻板”,再到三楼密室的“七星弩阵”……所有机关的设计原理、薄弱环节、安全通过路线,都清清楚楚!
这绝非秦渊生前所知。
唯一的解释是,此刻的秦渊,正通过某种超越凡俗的视角——“镜主意志”与玄冥镜融合后的至高感知——在为她探明前路!
“秦大哥……”简心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
子时三刻,月在中天。
山庄中大部分灯火已熄,只有巡逻护卫手中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如同鬼火。
简心如同狸猫般翻出窗户,身形融入阴影之中。
她的第一个目标,不是藏珍阁,而是中院西侧的厨房。
根据白日观察,每日子时,会有一队杂役从厨房出发,将夜宵送往各处岗哨。这是山庄中唯一能在夜间畅通无阻的队伍。
她潜至厨房后窗,屏息等待。
果然,一刻钟后,四名杂役提着食盒从厨房走出,在两名护卫的监督下,朝着前院岗哨走去。
简心悄无声息地跟上。
在穿过一道月亮门时,她指尖弹出一缕“梦蝶散”粉末,精准地飘入最后一名杂役的鼻孔。
那杂役脚步一顿,眼皮开始打架。
简心趁机从阴影中闪出,一掌切在他后颈,同时另一只手接住他手中的食盒。整个过程不到一息,前面的人毫无察觉。
她迅速将昏迷的杂役拖到假山后,脱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又从他脸上抹了些锅灰,胡乱涂在自己脸上。然后提起食盒,低头跟上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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