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沉默的织机(2/2)
“这些织物,不只是布料。” 叶晴翻开一本老画册,里面是玛莎婆婆不同时期的作品,“你看这匹‘雨林晨光’,用苏木染出的绯红是日出,靛蓝是云雾,金线是阳光,每一寸都藏着她对土地的热爱;这张‘部落迁徙图’,经纬之间织的是扎伊部落三百年的迁徙路线,图腾里记录着他们对抗灾害、繁衍生息的历史。”
“它们是坎塔拉的活史书,是身份认同的象征。” 叶晴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怅然,“以前,一个部落的人看到另一个部落的彩纹,就知道对方的来历、信仰和故事;一个姑娘穿上自己织的嫁衣,就意味着接过了祖辈的责任与祝福。可现在,这些都没了。”
陈序走到织坊的实时画面前,屏幕里,那架古老的织机上,半幅未完成的织物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哭泣。织梭停在 “生命之树” 的枝干处,还差最后几针,那棵象征部落延续的树,就永远停在了残缺的状态。
他想起玛莎婆婆曾经说过的话:“织梭要跟着心走,心有信仰,布才有灵魂。” 可现在,坎塔拉的人们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对未来的渴望,失去了对传统的敬畏,这门需要 “心” 来传承的技艺,自然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是我,把他们的心弄丢了。” 陈序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剥夺了他们的苦难,也剥夺了他们对土地的热爱、对传承的敬畏、对身份的认同。我让他们觉得,所有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都是‘无用的’,包括这门织了几百年的技艺,包括这门技艺背后的文化与精神。”
屏幕上,部落长老正试图用布盖住织机,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技艺失传的遗憾。几个孩子好奇地围着织机,用手指拨弄着悬垂的丝线,他们不知道,这架古老的机器曾经织出了坎塔拉的荣光,也不知道,他们指尖划过的,是一个文明最后的痕迹。
“织机沉默了,” 叶晴低声说,“就像坎塔拉的文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陈序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了曾经织坊里的机杼声,那声音清脆而坚定,像一首传承百年的歌谣。可现在,歌谣戛然而止,只剩下无边的寂静。那半幅未完成的彩纹织物,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刻在坎塔拉的土地上,也刻在陈序的心上。
他知道,这门技艺的失传,不是孤立的悲剧。它和消逝的祈雨鼓点、被遗忘的抗旱技能一样,都是那场 “温柔毁灭” 的牺牲品。当一个文明失去了传承的载体,失去了讲述自己故事的方式,它就真的成了没有灵魂的标本,只能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褪色、风化,最终被彻底遗忘。
织坊的门被风吹得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架沉默的织机,连同半幅未完成的织物,被永远留在了黑暗里。坎塔拉的天空依旧湛蓝,可那片土地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彩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织梭,再也不会有这样一颗,为传承而跳动的心。
陈序的眼中,再次涌起泪水。这一次,是为一门技艺的消亡,为一个文明的落幕,也为自己那场自以为是的 “救赎”,所犯下的、无可挽回的罪孽。
沉默的织机,成了坎塔拉文明标本箱里,又一件冰冷而残缺的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