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嗜血芭蕾(6)(1/2)
检察官的第三年,藤原里奈租住在离地检署步行二十分钟的公寓里,房子不大,朝南,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天气好的时候,阳光能铺满大半个客厅,她保持着与高桥家的联系,不算频繁,但规律。
每月一到两次的电话,年节时的礼物和问候,像一条细细的、却始终未断的线,维系着她与那段被庇护岁月之间最后的、温情的联系,高桥秀明叔叔的去世,让她难过,专门请假去参加了葬礼,那位沉默寡言、手掌粗粝却总在里奈来访时默默多煎一块鲑鱼的和蔼男人,在她记忆里永远定格成了灵前照片上温和的黑白眉眼。那时,高桥美琴阿姨抱着她哭,健一哥站在母亲身后,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咳嗽声压抑在喉咙深处,里奈将装着奠仪的信封递过去时,触到了美琴阿姨颤抖的、冰凉的手指。
“以后就剩我们了……”美琴阿姨的叹息像秋末最后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下,里奈握紧了她的手,想说“还有我”,但这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毕竟自己算是寄人篱下的外人,有些承诺太重,她不确定自己单薄的肩膀是否能一直扛住。
她只是更努力地工作,将那份无法安放的、对过往恩情的亏欠感,一丝不苟地倾注到经手的每一个案卷里。
她擅长处理经济纠纷和欺诈案件,同事们说她有双能从完美账目里嗅出腐坏气味的眼睛。只有里奈自己知道,那种敏锐,并非全然天赋,更像是一种经年累月、沉在心底的警惕长出的倒刺。
健一哥患病的消息来得突然。
电话里,美琴阿姨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是查出来一种罕见的基因病,名字拗口,治疗费用昂贵得像天文数字。“……健一不想拖累你,是我拉下这张老脸来求你,实在没办法了,里奈……”
话筒那边是压抑的、破碎的哭泣。
“需要多少?”里奈打断她,语气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她打开网银,看到自己账户里不算丰厚的存款——检察官的薪水足以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独身生活,但距离应对一场罕见的重病,显然捉襟见肘。
第一次转账是五万,美琴阿姨千恩万谢,说这是救急的检查费。
里奈嘱咐她好好照顾健一,有需要随时开口。她甚至想答应医学世家公子哥的求爱,然后借用夫家的人脉咨询顶尖的医疗机构;第二次借钱请求在一周后就来了,这次是三千,说是买一种医保不涵盖的辅助药物。第三次是八千,缴纳某项治疗设备的单次使用费。第四次、第五次……金额在五百到一万日元之间浮动,理由五花八门:
特殊的营养剂、一次额外的理疗、某种进口的舒缓贴片……
频率却越来越密,渐渐收紧的绳索。
起初,里奈只是感到疲惫和经济上的压力,她开始缩减不必要的开支,咖啡从外带换成自己手冲,周末的短途旅行计划无限期搁置,她甚至婉拒了同事推荐的、薪酬更高的律师事务所的挖角,高桥家于她有恩,在她最困难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给了她新的家,仅仅是出于对儿子同学的承诺和母性的爱,这是她必须偿还的债,无论多重。
但检察官的本能:在无数欺诈案卷里浸泡过的、对不合逻辑之处异常敏感的部分,开始发出微弱却持续的警报。
一天下班后整理卷宗的时候,里奈突然想起:为什么治疗费用的结算如此零碎?像挤牙膏一样,一次一点点?大型医院或正规诊所,涉及重大疾病的通常会有清晰的费用清单和周期性的结算,而非这种频繁的、小额度的、理由各异的支取。
她试图询问更具体的病情和治疗方案,美琴阿姨的回答总是含混不清,带着哭腔将话题引向经济的窘迫和人情的冷暖,最后总归于那句:
“里奈,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一个雨夜,里奈加班核对完复杂的资产转移证据链,窗外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向凌晨一点。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美琴阿姨的信息,简短到近乎生硬:“里奈,明天能转一万吗?急用。”
没有称呼,没有解释,没有以往那些铺垫的哀切,就在那一瞬间,窗外的警笛声在她脑中尖锐地鸣响,盖过了雨声和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她想起卷宗里那些赌博的人利用亲友同情心、编织悲惨故事行骗的案例,模式惊人地相似:逐步试探,建立依赖,利用情感,索求无度,难道美琴阿姨赌博了?
而最关键的是——
她猛然意识到,自从秀明叔叔葬礼后,她已经快两年没有亲眼见过健一哥了!每次通话,美琴阿姨总说他在休息、在做治疗、不方便接听,照片呢?近况呢?所有关于健一现状的信息,都经过美琴阿姨单一渠道的过滤和转述,就连她想和健一打个视频,都被拒绝:因为健一身体不好。
对她而言,健一性格开朗,和她的第二个哥哥没什么区别。
里奈关掉电脑,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紧绷的脸,胸腔里,那块自多年前那场火灾后就存在的、冰冷的硬物,似乎被某种更尖锐的东西撬动了,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是通过电话里带着哭腔的诉说,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她没有预约,没有打电话,在一个寻常的周四下午,她向办公室请了事假,坐上了开往曾经那个城市,如今已变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的列车,电车行驶的节奏依旧,窗外的风景却已更迭,站在高桥家那座曾经给予她短暂安宁的独栋房屋前时,里奈的心跳平稳得有些异常。
院子里原本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荒芜了,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门口的石阶。窗帘紧闭,了无生气,她按了门铃,长按,无人应答。一种混合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甜腥的气味,隐隐从门缝里飘出来。
她绕到房子侧面。
厨房的窗户没有锁死,轻轻一推就开了——这不符合美琴阿姨以往谨慎的习惯。里奈脱掉低跟皮鞋,翻了进去。脚底接触到厨房冰凉的瓷砖时,那股气味更明显了。
客厅的景象,让时间在她面前骤然碎裂、坍缩。
记忆里温馨明亮的客厅消失了。沙发、茶几、电视柜,所有熟悉的家具都不见了。空旷的、惨白灯光下的地板上,用某种暗红近褐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由无数扭曲的弧线和尖锐的角构成,中心是一个抽象化的、仿佛向下堕落的翅膀图案,边缘则点缀着难以辨识的咒文。
它占据了整个客厅地面,像一道丑陋而巨大的伤疤。
而更令人血液冻结的是,在这血腥符号的线条之间,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无数细小的骨头,可能是鸟类的、鼠类的,或许还有其他小型动物的,它们被洗刷得异常洁白,甚至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釉质般的光泽,按照大小和形状分类排列,如同自然课标本展览,又像是一场静默的、规模浩大的瓷器展览。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很像防腐剂、漂白剂与极淡的、残留的血腥味混合而成。
里奈站在厨房与客厅的交界处,一动不动,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部翻搅,检察官的职业素养让她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开始观察细节。
骨头的摆放极其精心,没有灰尘,说明经常打理。
符号的颜料已经干透渗透,形成陈旧痕迹,非一日之功。
整个空间整洁得诡异,除了这个符号和祭品般的骨头,别无他物。
健一哥在哪里?
美琴阿姨在哪里?
她退了出来,手脚冰凉地翻出窗户,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两个街区,混入午后稀疏的人流,她才在一个自动贩卖机旁停下,买了一罐黑咖啡,冰凉的铝罐贴着手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镇定。
她没有报警。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现场,至少不仅仅是。
她动用了自己作为检察官的一些边缘人脉和调查技巧,开始谨慎地打听。先从社区老人开始,借口是高桥家的远亲,许久未联系,担心近况。
老人们唏嘘不已。
“秀明走了以后,美琴就不大出门了……天天在家里以泪洗面……”
“健一那孩子?唉,可怜,病了很久,去年开春就没了吧?葬礼好像也没怎么操办……”
“你说美琴去哪儿了?后来她是走出来了,然后搬家了,我深更半夜看到她把行李装上车出门,打扮得有点怪怪的,问她也不说,笑眯眯的,说自己已经变好了。”
“是搬走了?好像是吧,时间?上个月吧,房子就空了。”
去年开春。
去世。
葬礼简办。
搬家。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投入里奈的心湖,却激不起太多波澜,只有寒意一圈圈扩散,直至四肢百骸,那个借钱的理由——“健一治病需要钱”,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利用她愧疚与感恩之心的、赤裸裸的谎言,而借去的那些钱,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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