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新政砥柱(1/2)

夏日的文华殿,窗扉半开,冯保斜倚在铺着锦缎的坐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牌,目光落在紫檀木案上那叠墨迹初干的纸页上——正是《考成法》的细则文本。张居正则端坐案前,一身藏青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清峻,指尖按着纸页,从左至右缓缓划过,目光灼灼如炬。

“此法一行,六部、都察院乃至各省抚按,皆需依限完成政务。”张居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年稽核,往来文移都要注明期限,延误一日者罚俸三月,虚报政绩者即刻罢黜,若是玩忽职守、推诿塞责,直接革职查办,永不叙用!”他抬眼看向冯保,眼中带着一丝征询,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决心,“如此一来,上下通达,吏治可清,那些政令不通的痼疾,或许就能连根拔了!”

冯保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页细则,逐字逐句地看着。他虽没读过多少经史子集,却在宫中度日数十年,见惯了官场的蝇营狗苟,深谙权术与人心。这《考成法》看似是约束官员的条条框框,实则是把天下官员的命脉都攥在了中枢手里——考核的标准由内阁定,督查的权力在司礼监和东厂,这便是他与张居正联手,要给大明官场来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张先生此策,确是良方。”冯保合上文本,将其轻轻拍在案上,抬头时眼神已全然坚定,“咱家必当全力支持。东厂还有内监系统,都先照着这考成法来,给百官做个表率。”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指节在案面上轻轻敲击,“若有哪个官员阳奉阴违,敢在背后敷衍塞责,咱家的东厂番役,定会让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考成’的滋味!”

张居正闻言,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推行新政,最缺的便是内廷的全力支持,冯保这句话,无疑是给《考成法》的推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起身拱手,语气诚恳:“有冯公这句话,新政便成功了一半。日后内外一心,必能还大明一个清明吏治。”

冯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笑意:“张先生客气了。你我一内一外,本就该相互扶持。只是这‘猛药’下去,怕是少不了有人要跳出来反对,到时候,还需张先生在朝堂上多费些口舌。”

“分内之事,冯公放心。”张居正颔首应下。

次日早朝,太和殿内文武百官肃立,殿外的日头渐渐升高,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万历小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眼神还带着几分懵懂,身旁的冯保垂手侍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的百官。

当张居正出列,高声宣读《考成法》细则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随即便是死寂般的凝重。那些习惯了因循苟且、推诿塞责的官员,只觉得每一条细则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如芒在背。尤其是“按月考核,延误立黜”这一条,更是让他们坐立难安——往日里拖延个十天半月的政务,如今竟成了掉乌纱帽的罪名。

“陛下!张阁老!”就在张居正宣读完毕,等待百官领旨之时,御史刘台猛地从队列中走出,跪地叩首,声音激动得发颤,“此法考核过严,期限又太过急迫!州县官员本就事务繁杂,上要应对督抚巡查,下要安抚百姓,如今再被这期限捆住手脚,只能疲于奔命,恐生怨怼,反倒失了朝廷抚慰天下的本意啊!”

他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又起了一阵骚动,不少官员偷偷点头,显然是认同刘台的说法。

御座之旁,冯保垂手侍立,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早就料到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竟是刘台——这个平日里就爱对新政说三道四的御史,今日正好成了“杀鸡儆猴”的绝佳人选。

冯保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微微侧首,向丹陛之下站着的一名东厂番役递了个眼色。那番役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绣春刀,见状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低头飞快地将刘台的言行一一记录在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刘台还在慷慨陈词,痛陈《考成法》的弊端,却没注意到冯保那记冰冷的眼神,也没瞧见番役的动作。他只觉得自己说出了百官的心声,越说越激动,甚至抬眼看向御座上的万历,大声道:“陛下,新政当循序渐进,如此急功近利,恐适得其反啊!”

万历被他说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冯保。冯保微微躬身,在他耳边低语:“陛下,刘御史所言,看似体恤百官,实则是阻挠新政。张阁老的考成法,乃是为了整顿吏治,利国利民,岂能因一二人的反对就半途而废?”

万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几分严肃。

张居正上前一步,对着刘台沉声道:“刘御史此言差矣。朝廷积弊已深,若不雷厉风行,如何能拨乱反正?考成法看似严苛,实则是为了让百官各司其职,不再尸位素餐。若官员们皆能恪尽职守,何来‘疲于奔命’之说?”

刘台还想反驳,却被冯保冷冷打断:“刘御史,朝堂之上,岂容你妄议新政,蛊惑圣听?退下!”

刘台脸色一白,见冯保眼神凌厉,身后的东厂番役也都虎视眈眈,只能不甘地叩了个头,起身退回队列中。

朝会结束后,冯保立刻召来东厂千户,递给他一份密令:“去查刘台,从他上任至今,所有经手的政务,尤其是河工稽查那档子事,仔细查,务必找出他的错处!”

千户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三日后,一道圣旨猝然下达。刘台因“稽查河南河工不力,延误工期三月有余,致使河堤修缮迟缓,且核查属实,确有收受地方官员馈赠的渎职之嫌”,被罢免御史之职,贬为庶民,即刻离京。

消息传出,朝野悚然。谁都清楚,刘台前日刚在朝堂上反对《考成法》,今日便被罗织罪名贬斥,这分明是冯保和张居正联手,杀鸡儆猴。那些原本还想联名上书反对的官员,见状纷纷熄了念头,一个个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公开质疑《考成法》。

吏部衙署内,几个官员正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刘御史这一下,算是栽得彻底了。”

“可不是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冯公公和张阁老给咱们敲警钟呢。”

“以后可得小心了,手上的差事赶紧清掉,别被抓住把柄,丢了乌纱帽事小,贬为庶民可就惨了。”

类似的议论,在各个衙署里都在上演。《考成法》就像一把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日拖沓推诿的风气,竟真的收敛了不少。

司礼监值房内,陈矩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听闻刘台被罢官的消息,眉头紧紧蹙起。他放下朱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殿外的梧桐树,神色凝重。

他深知新政利国,也明白《考成法》的必要性,但冯保这种“猛药”式的手段,还是让他有些担忧。官员们虽不敢再反对,心中的抵触情绪却未必会消,若是长期如此,恐生祸端。

寻了个冯保处理完公务的空档,陈矩轻步走了进去。

“冯公,属下有一事,想向您进言。”陈矩躬身行礼,语气诚恳。

冯保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抬了抬眼:“贤弟有话直说。”

“新政利国,矩深知。”陈矩缓缓开口,“可这考成法太过严苛,百官一时之间未必能适应。就像刘御史,虽有反对新政之嫌,但如此仓促地罗织罪名贬斥,恐让百官心寒。是否……可稍宽时限,或者分步推行,循序渐进,也好消弭抵触,稳固人心?”

冯保“嗤”了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些许:“贤弟太过仁柔!朝廷积弊已深,就像人得了沉疴痼疾,不用猛药,怎么可能起效?”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步,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此时若手软,那些官员定会故态复萌,新政必然半途而废!到时候,不仅是张先生的心血白费,咱家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也没法交代!”

“可冯公,苛法虽能收一时之效,却难长久啊。”陈矩还想再劝,“百官心中有怨,若是暗中勾结,反倒不利于新政推行。”

“勾结?”冯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东厂在,谁敢勾结?哪个敢动歪心思,咱家就让他身败名裂!”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事不必再议,照既定的规矩办便是。贤弟管好你自己的事,东厂的督查,容不得半点手软!”

陈矩无奈,只能躬身告退。他知道,冯保此刻正沉浸在新法初行、令行禁止的快意之中,根本听不进温和的主张。但他心里清楚,冯保的手段太过刚硬,若不加以制衡,迟早会出问题。

回到自己管辖的东厂衙署,陈矩当即召集所有番役和管事,沉声下令:“把‘立枷’‘钉指’那些过于残酷的刑具,全都收起来,封存入库,日后不准再用。”

底下的番役们都愣住了,一个管事忍不住上前一步:“陈公公,这是冯公定下的规矩,说要用重刑威慑奸邪,咱们这么做,会不会……”

“冯公要的是纠察奸邪,不是草菅人命。”陈矩眼神严肃,打断了他的话,“日后审讯案犯,必须人证、物证、口供三者齐全,相互印证,才能定罪。若是敢再用刑逼供、罗织构陷,休怪我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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