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引擎的悲歌(2/2)

这道幽蓝色的光流,瞬间照亮了舰体后方大片的黑暗空间,甚至给近处漂浮的尘埃和微小碎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蓝辉。在这片象征着冰冷与虚无的宇宙背景上,这道人造的蓝色光芒,既是力量的展现,也是孤独的宣告。

紧接着,“传承号”、“探索号”、“坚韧号”以及其他护航舰只的引擎也相继点火。一时间,漆黑的绒布上,点缀起数十朵幽蓝色的、缓缓绽放的火焰之花。舰队如同一条由蓝宝石光芒串联起的珍珠项链,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逐渐脱离环绕了地球无数岁月的轨道。

在真空中,声音无法传播。引擎的轰鸣,是一种物理上的寂静。

但在每一艘舰船内部,那低频率的、通过船体结构传递而来的震动,却比任何巨响都更能震撼心灵。它不像起飞时的狂暴,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呻吟或悲歌。

这“声音”沿着合金甲板,通过座椅,传达到每一个人的骨骼和血液中。它让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正在移动,正在远离,正在与过去进行物理上的切割。

在拥挤的居住舱,人们感受着这持续的震动,看着观测窗中那颗越来越小的蓝色星球,终于无法抑制地流下眼泪,但依旧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在忙碌的轮机舱,工程师们监测着飙升的能量读数,这轰鸣是他们毕生工作的巅峰,却也像是文明母体发出的、最后的痛苦呜咽。

在寂静的医疗舱,这震动让一些从休眠中被唤醒的病人感到不安,医护人员轻声安抚,自己的手心却同样满是冷汗。

在舰桥,王晨星和他团队,在这悲壮的“歌声”中,如同雕像般坚守岗位,导航着舰队驶向无边的黑暗。那幽蓝色的尾焰,映在他们坚定的瞳孔中,像是为这场葬礼点燃的、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引擎的悲歌,是力量之歌,也是哀悼之歌。它承载着亿万亡魂的沉默,承载着幸存者的血泪,承载着文明的骄傲与屈辱,义无反顾地,驶向那吉凶未卜、浩瀚无垠的未知深空。

“希望号”旗舰的引擎轰鸣,从持续不断的低沉震动,逐渐减弱为一种维持惯性航行的、近乎无声的背景嗡鸣。这声音的变化,标志着激动人心(或者说,令人心碎)的启航程序正式结束,舰队进入了漫长而枯燥的巡航阶段。

这一变化,如同舞台上的幕布骤然落下,将所有的喧嚣与告别隔绝在外,只留下演员独自面对空荡荡的、黑暗的观众席。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约而同地涌向最近的可视舷窗或观测屏幕。他们看到的,是一幅足以冻结灵魂的景象:

那颗熟悉的、蓝白相间的星球,已经缩小成了一个黯淡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光点。它不再是一个世界,一个家园,而仅仅是无数繁星背景中,一颗稍微明亮一些的、正在迅速失去色彩的像素。它失去了体积感,失去了细节,失去了所有承载着记忆和情感的具象特征。

人们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光点,以一种冷酷无情且不可逆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这个过程持续了数小时,却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无法控制的、被强行咽回去的哽咽。

最终,在某一刻,那个承载了人类一切的光点,彻底融入了背景星光的海洋之中,再也无法被分辨出来。

它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吞噬”了。被那片浩瀚、冷漠、亘古不变的黑暗彻底吞没了。

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绝对零度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一艘飞船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毛孔。这种孤独,不是一个人身处荒野的孤独,而是整个物种被从母体剥离后,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种族级别的孤独。他们不再是离家远行的游子,而是被连根拔起、抛入宇宙荒漠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真空,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随着地球的彻底“消失”,最初被启航的紧张和决绝所压抑的情绪,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开始尖锐地显现。迷茫和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渗透进了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舰队公共餐厅,原本是信息交流和社会交往的重要场所。如今,这里却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人们排队领取配给的食物——通常是高能量的营养膏、重组蛋白块和循环水培育的、缺乏风味的蔬菜。他们默默地找到座位,默默地进食,眼神避免与其他人接触。咀嚼声和餐具碰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交谈声低不可闻,即使有,也是极其简短的、关于工作的必要沟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那种失去了坐标后的茫然,比食物的单调更让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