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图穷匕见(1/2)

暮春的雨,终于彻底歇了。但洛阳城上空弥漫的湿冷与阴霾,却比连绵的雨水更加沉重,丝丝缕缕,浸透宫墙,渗入骨髓。

鹤鸣殿那日之后,郑太后“凤体违和”,再未公开露面。

太医署每日例行的请脉记录,总是“肝郁气滞,心血耗损,宜静养”,御药房送去的汤药,据说也总被原封不动地端出。

鹤鸣殿成了一座更加孤寂、也更令人不安的孤岛,宫人们经过时,都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仿佛里面蛰伏着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凶兽。

然而,表面的死寂之下,暗流汹涌的速度,却骤然加快,带着一种不惜一切、玉石俱焚的疯狂。

“雅茗轩”事件后的第七日深夜,洛阳西郊,一座早已废弃、据说闹鬼的前朝勋贵别业,地窖深处。

唯一的入口被从内部牢牢堵死,只有墙壁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月光。

地窖内没有点火,只有几双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眼睛。

李慕云依旧穿着那身青灰宦官服,背对通风口投下的那束微光,面容完全隐在黑暗里,只有那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声音,在地窖中清晰地响起:

“太后急令,计划提前。三日之后,便是最后之期。”

他对面,影影绰绰站着六七个人。

最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寻常的葛布短褐,但站姿带着明显的行伍痕迹,腰杆挺直,正是被李慕云早年重金收买、安插在左骁卫中、因贪渎和不满新政被压制、如今只挂了个闲职的郎将,胡彪。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嘴角,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凶悍。

“李先生,不是说好了下月初,等那批从陇右弄来的‘好东西’到了再动手吗?”

胡彪的声音粗嘎,带着一丝不满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而且,不是说制造意外,落水、惊马什么的吗?怎么突然提前,还要动硬家伙?”

“情势有变。”李慕云的声音毫无波澜,“武媚娘的反击比预想更快,更狠。祥瑞已成笑柄,太后在朝中、宫中,皆已陷入被动。再拖下去,我们的人会被一个个拔掉,连动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顿了顿,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至于意外……你以为,对付李贞那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落水、惊马,能有几分把握?

不过徒然打草惊蛇罢了。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一击,必要致命!”

“可……”胡彪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李慕云打断他,语气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李贞不日将出城,巡视新近完工的伊、洛水交汇处‘镇河堰’工程。

这是他定下的规矩,重大工程,必亲临验看。此乃天赐良机,亦是唯一之机。错过此次,再想寻他离开洛阳、离开重重护卫的机会,难如登天。”

他向前一步,微光终于勾勒出他清癯而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目光如冰锥,刺向胡彪:“胡将军,你当年在陇右倒卖军马、克扣军饷的把柄,还在我手里。

你弟弟胡勇,上个月在‘千金坊’又欠下了一万七千贯的赌债,债主是太原王氏的人,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事成之后,不光旧债一笔勾销,太后许诺你的营州都督之位,还有这箱东西。”

他脚尖点了点地上一口不起眼的木箱,“便是你的。事若不成,或是你敢有异心……你,和你胡家满门,包括你那个嗜赌如命的弟弟,会是什么下场,想必不用我多说。”

胡彪额角青筋跳动了几下,脸上刀疤扭曲,最终,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末将……明白!一切听从李先生安排!”

“很好。”李慕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胡彪身后那几条沉默的身影。那是胡彪利用旧部关系,从边军逃卒中、江湖黑道上重金网罗来的亡命之徒,个个手上都有人命,眼神麻木中透着狼一样的凶光。

“路线,已经摸清。”李慕云从怀中取出一卷粗糙的麻布,就地铺开,上面用炭条简略勾画着洛阳城西到伊洛交汇处的地形。

“李贞出行,按亲王规制,必有卤簿仪仗,前导后拥,走的是官道。但此人用兵,常出奇制胜,不循常理。为防万一,我们在两处设伏。”

他指尖点在一处:“此处,官道‘回雁坡’。坡陡林密,一侧临崖,是设伏的绝佳地点。李贞车驾行经此地,速度必缓。此处,由胡将军带领五人,埋伏于坡上林中。

携军用强弩四具,伏击车驾。记住,目标只有一个——那辆四驾亲王车!不管里面是谁,弩箭尽发,务求将车射成刺猬!”

“那李贞要是不在车里呢?”一个脸上带着毒蝎刺青的汉子闷声问。

“问得好。”李慕云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所以,还有第二处伏击。”他的手指移到另一条更细、蜿蜒于丘陵间的小路,“此路名为‘樵夫径’,是条近道,但狭窄难行,平日只有樵夫、农户行走。

李贞若谨慎,或为查看工程前期实情,有可能轻车简从,甚至伪装先行。此处,由‘蝎子’你,带领其余三人,提前扮作樵夫、农户,埋伏于道旁沟壑、树林。

一旦发现可疑人马,尤其是有精悍护卫者,不管是不是李贞,立即动手!用刀,用短弩,用毒镖,不惜代价,格杀勿论!”

那个被叫做“蝎子”的刺青汉子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明白。”

“记住,”李慕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李贞身边,必有高手护卫。动起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退路。

事成之后,按约定地点分散撤离,自有船只接应你们南下,远走高飞,富贵终身。事若败露……”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森寒的决绝,“你们该知道如何做。你们的家人,太后会妥善安置。”

地窖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那箱李慕云带来的、装着金锭和珠宝的箱子,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诱人的光泽,与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都清楚了?”李慕云问。

“清楚了!”众人低吼。

“好。各自准备。胡将军,你负责将强弩、箭矢秘密运至‘回雁坡’藏好。‘蝎子’,你的人,明日晚间,分批扮作流民、货郎,潜入‘樵夫径’附近,不得引起任何怀疑。

三日后的辰时,无论李贞走哪条路,都必须让他——有来无回!”

众人领命,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依次离开地窖,融入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最后只剩下李慕云一人。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独自站在地窖中央,仰头望着那束微弱的月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仿佛两口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潭。

“李贞……武媚娘……”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地窖中幽幽回荡,“天意?人心?呵……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这盘棋,该收盘了。”

他转身,从另一侧的墙壁上,看似随意地摸索了几下,一块石板悄然滑开,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这是狡兔三窟,他为自己预留的,不止一条退路。

几乎在李慕云于废弃别业策划刺杀的同时,晋王府内的气氛,也绷紧到了极致。

立政殿书房,灯火长明。武媚娘面前摊开着最新的察事厅密报,慕容婉肃立一旁,烛火将她清冷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鹤鸣殿昨日‘请’了三次太医,汤药依旧未动。郑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春兰,傍晚时分曾试图以‘为太后去大庄严寺祈福’为由出宫,被宫门守卫以‘无太后手令或皇后、王妃懿旨’为由拦回。

郑福今日未曾露面,据小太监说,是在佛堂伺候太后诵经,但佛堂内并无持续诵经声。”

慕容婉的声音平稳,但语速比平日略快,“西市‘千金坊’的暗桩来报,三日前,有个叫胡勇的泼皮,在里面欠下了巨额赌债,债主是太原王氏一个偏房子弟。

这个胡勇,有个兄长,名叫胡彪,曾在左骁卫任郎将,因贪渎被贬闲职。胡彪脸上有刀疤,特征明显。我们的人今日曾在南市附近见过疑似其身影,但未能跟上。”

“胡彪……胡勇……”武媚娘指尖在“胡勇”和“太原王氏”两个词上点了点,又移到“郑福未露面”、“春兰试图出宫”的记录上,眉头微蹙。

这些信息,单个看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串联起来,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李慕云那边呢?”她问。

“失去了踪迹。”慕容婉语气沉凝,“‘雅茗轩’之后,他便如同蒸发。我们监控了所有已知的、可能与郑太后或李慕云有关的据点、人员,包括上清观,皆无发现。

此人反追踪能力极强,且似乎……拥有我们尚未掌握的隐秘渠道和身份。”

武媚娘沉默片刻。窗外夜风呼啸,摇动着殿宇檐角的风铃,发出零丁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扰人心神。

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正隐藏在浓重的黑暗里,遥遥对准了这个方向,对准了……她最在意的人。

“王爷明日,是要出城巡视‘镇河堰’吧?”她忽然问道。

“是。行程已定,仪仗卤簿皆已安排妥当。王爷的意思是,趁水退后,亲自去查看新堰体是否稳固,以及周边被冲毁的堤防修复情况。”慕容婉答道。

武媚娘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那阵心悸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出城”、“巡视”这几个字眼,变得更加清晰、强烈。

李贞出行,虽是惯例,但在这个郑太后一方明显狗急跳墙、李慕云又神秘消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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