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尘埃落定(1/2)
天光破晓,血色褪尽。当盛夏灼热的朝阳,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洛阳城巍峨的宫阙与坊市之上时,昨夜那场席卷宫廷、震动京畿的雷霆风暴,已然平息。
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与硝烟气息,被晨风与逐渐升腾的暑气迅速驱散。
街市如常开张,行人匆匆,车马粼粼,仿佛昨夜那急促的马蹄、兵甲的撞击、以及某些角落短暂而激烈的惨嚎,都只是一场集体臆想的噩梦。
然而,改变的痕迹,无处不在。
皇城各门,守卫的甲士比平日多了一倍,且皆是陌生而精悍的面孔,眼神锐利,检查过往人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往日里那些与各府邸熟稔、常行方便的守门吏,大多不见了踪影。
宫城内,通往鹤鸣殿、西苑等处的道路已被封锁,身着玄甲或北衙服饰的兵丁肃立警戒,气氛凝重。
最引人注目的,是承天门前巨大的广场。连夜搭建起了一座高台,台上竖着旗杆,台下是黑压压、沉默肃立、按刀而立的金吾卫与北衙禁军。
高台两侧,设有公案,数位身着紫袍、绯袍的重臣已然就座,面容肃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以及手持文书、肃立待命的胥吏,将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威压,弥漫在整个广场。
消息灵通者,已隐约知晓发生了什么。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充满了惊疑、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太后谋逆?伪造诏书?勾结外藩边将,甚至引突厥为援?每一桩,都足以让听者头皮发麻,难以置信。
然而,当看到一队队被铁链枷锁串着、从不同方向押解而来,蹒跚走向广场的囚犯时,所有的疑虑都被碾碎,只剩下面对惊天巨变时的茫然与心悸。
囚犯数量不少,足有上百。他们有的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是西市“千金坊”的亡命徒;有的身着低级军官服饰,神情灰败,是试图开城或制造混乱的叛将。
更多的是身着各色官袍、却已除去冠带的官员,他们大多面如死灰,低头不敢看人,正是依附郑太后、在此次阴谋中或知情、或参与、或至少未曾揭发的党羽。
他们被驱赶上高台,在兵丁的厉喝与百姓的窃窃私语中,跪成了一片。
广场周围,早已被允许前来的官员、士绅、以及部分胆大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无人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议论声,形成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辰时正,沉重的钟声响起。广场瞬间死寂。
数名内侍簇拥下,摄政王李贞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一侧。他未着朝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左臂的伤势似乎已无大碍。
他面容沉静,不见昨夜的杀伐之气,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在一侧设好的座椅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以及台上那些瑟瑟发抖的囚犯。
紧接着,中书令裴炎手持一卷明黄诏书,走到高台中央,面向众人,展开诏书,深吸一口气,以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
“诏曰:朕以冲龄,嗣承大统,仰赖皇天眷命,祖宗庇佑,并皇叔摄政王贞,殚精竭虑,辅弼朝纲,方得海内初安,四夷稍靖。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枭獍之徒,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诏书很长,文辞犀利,逻辑严密。
先述皇帝年幼、摄政王辅政之功,再痛陈郑太后(诏书中已去其尊号,直称“郑氏”)如何“恃宠生骄”,“不安宫闱”,“交通外戚”,“窥探朝政”,进而“怨望日深”,“勾结妖人李慕云”,行“大逆不道”之事。
接着,一条条,一桩桩,列举其滔天罪行:
“郑氏与其兄郑元礼(已下狱),并妖人李慕云,密谋于鹤鸣殿。
郑氏竟敢擅动国玺,伪造‘皇帝密诏’,矫称朕意,诬指摄政王‘不臣’,阴令荆王元景、并州都督张亮、凉州都督王君廓等,率兵入京‘清君侧’!其诏书草稿、用印伪迹,俱已起获,铁证如山!”
“为行此逆举,郑氏、李慕云等,重金收买西市亡命之徒三百余,藏匿凶器,图谋作乱;贿赂北衙、南衙不肖军官,如周挺、赵贲之流,欲开城门,制造内乱。
郑氏、李慕云等人,更遣密使,私通塞外突厥残部阿史那贺鲁,许以财帛土地,欲引狼入室,祸乱边疆!往来书信、信物、人证,均已拿获!”
“前番摄政王京郊遇刺,弩箭出自军器监流失,刺客中有去职将校,追查线索,皆指向郑氏一党!其心之毒,其计之狠,实亘古未有!上危社稷,下祸黎民,动摇国本,罪在不赦!”
每念出一条罪状,台下便是一阵压抑的惊呼与抽气声。伪造圣旨!擅动玉玺!勾结藩镇!私通突厥!刺杀亲王!任何一条,都是十恶不赦,足以株连九族!
而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行,竟然都指向了曾经的国母太后!许多官员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尤其是那些曾与郑家稍有往来、或对太后稍示同情者,更是两股战战,几欲晕厥。
百姓则是又惊又怒,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目光看向台上那些囚犯,尤其是被特意安置在最前方、单独看守的几个要犯时,已充满了鄙夷与愤恨。
诏书最后,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郑氏,身为太后,不行慈范,反为祸首,罪孽深重,天地不容!着即废为庶人,褫夺一切封号,移居西内冷宫,非死不得出!
妖人李慕云,主谋悖逆,罪大恶极,凌迟处死,传首九边!郑元礼、周挺、赵贲等一干逆党,依谋反律,皆斩立决,夷三族!其余附逆知情之官员、将校、亡命,按律严惩,或斩或流,绝不姑息!
凡涉事藩镇边将,朝廷另遣使申饬,视其情状,再行处置!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入国库!”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自今而后,凡我臣民,务须忠君体国,恪守臣节。再有敢生异心,行此大逆者,国法俱在,绝不宽贷!钦此!”
“钦此”二字余音未落,数名刑部官员已上前,验明郑元礼、周挺、赵贲等数十名主犯罪名,朱笔勾决。刽子手拖起面如死灰、瘫软如泥的囚犯,押赴早已设好的法场。
整个过程,迅捷、肃穆,无人敢喧哗,也无人敢求情。只有囚犯绝望的哀嚎与哭泣,以及家属在人群外围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又被兵丁厉声制止。
李慕云是被单独押上行刑台的。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宦官服,已被撕扯得破烂,长发披散,面色灰败,但眼神依旧阴鸷,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诡异的、冰冷的弧度。
他被牢牢捆在行刑柱上,当凌迟的刀子落下时,他竟未发出一声惨嚎,只是死死瞪着皇宫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怨毒,直至气绝。其状之惨烈,令围观者无不悚然,却也无人同情。
此等祸国妖人,下场如此,正是天理昭彰。
行刑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烈日当空,血染刑场。
当最后一颗头颅被刽子手熟练地斩下,装入木笼,悬挂于城门示众时,整个广场内外,鸦雀无声。血腥气混合着暑气,令人作呕,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与肃杀。
所有人,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真切地感受到,朝廷动了真怒,国法展现了它最狰狞也最无情的一面。逆者,便是如此下场!
退朝的钟声,在午时响起,却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沉重。百官们如同经历了一场炼狱,心神俱疲,面色凝重地退出皇城。许多人心中清楚,这场风暴的余波,远未结束。
对郑太后(现在已贬为郑庶人)党羽的清洗,对朝堂人事的调整,对涉及藩镇的后续处置……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经此一役,摄政王李贞的权威,将如日中天,再无任何力量可以撼动。
而那位始终隐在幕后、却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惊人掌控力与冷酷手腕的晋王妃武媚娘,其地位与影响力,也必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晋王府,立政殿。
这里的气氛,与外面血雨腥风的肃杀截然不同,显得静谧而……紧绷。殿内门窗紧闭,放下了竹帘,以隔绝外面灼热的阳光与喧嚣。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小小的李孝,裹着一床锦被,蜷缩在宽大的凤榻一角,只露出苍白的小脸和一双惊惶未定、蓄满泪水的大眼睛。
他从前夜宫中混乱开始,便受了极大的惊吓,高热不退,呓语不断。太医用尽了安神镇惊的方子,效果甚微。
武媚娘坐在榻边,未着华服,只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乌发松松绾就,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她手中端着一碗温度刚好的安神汤,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却没有立刻喂给皇帝。
李孝看到她,小小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眼中依赖与畏惧交织。
他记得这个“皇婶”对他一直还算温和,会过问他的功课,会送他精巧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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