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裂痕初现(1/2)

天气转入初秋,洛阳却依旧闷热难当,如同此刻朝堂之上的气氛,凝重、紧绷,仿佛酝酿着一场新的雷暴。

辽东的战报每日如雪片般飞入兵部,薛仁贵、苏定方等人的进军与接战情况牵动着每一根神经。而朝堂之内,各项新政的推行,正如火如荼,却也步步荆棘。

清查田亩、整顿府兵、改革科举……每一项都触动着无数既得利益者的筋骨,明里暗里的抵制、阳奉阴违、乃至刻意制造的障碍,比预想中更为顽固。

李贞的作息,比平定郑太后之乱前更加没有规律。常常是子夜时分,立政殿或听雪轩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他案头的文书,除了军报,更多的是各地呈报上来的新政推行受阻的奏章、弹劾执行官员的状纸、以及宗室、勋贵、地方大族通过各种渠道递上来的、措辞或委婉或强硬的“陈情”与“劝谏”。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他清减得厉害,眼下的青影浓得化不开,原本沉静明亮的眼眸,如今时常布满血丝,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躁与不容置疑决断的锐光。

他处理政务的速度越来越快,批阅奏章时,朱笔挥动,常常只写下寥寥数字,甚至只有一个“可”或“否”,便决然掷笔。他要效率,要结果,要尽快将新政的框架夯实,以应对内外的挑战。

这一日午后,一场骤雨刚歇,空气中弥漫着土腥与潮湿的热气。

李贞正在听雪轩书房,召见户部尚书裴炎与新任御史中丞张柬之,商议河北道、河南道几处清查田亩遭遇强力抵制、甚至爆发小规模民乱(背后疑似有豪强煽动)的棘手事宜。气氛本已凝重。

突然,内侍省总管太监匆匆而入,面带难色,手中捧着一份加急奏报和一叠附属的证词、地契抄本。

“王爷,宗正寺与京兆尹联名急奏,并附洛阳县详文。”太监的声音压得极低,“事关……蜀王李愔。”

李贞眉头一拧。蜀王李愔,是太宗皇帝第六子,在宗室中素以“豪奢”、“跋扈”闻名,只是以往并无太大劣迹。他接过奏报,快速浏览。

奏报称,洛阳县接到数十户百姓联名状告,指控蜀王李愔,假借“购置别业”为名,勾结地方胥吏,以极低价格强买、甚至直接强占洛阳城西伊水畔近千亩上等水田。

这些田地,本是当地百姓祖产,赖以生存。百姓不服,屡次上告,皆被压下方。

此次借朝廷清查田亩、鼓励揭发隐占之机,再次联合告发,并拿出了部分原始地契和当年被强逼画押的“卖契”为证。洛阳县不敢擅专,上报京兆尹与宗正寺。

事情并不复杂,证据也颇为清晰。按唐律,宗室强占民田,罪责不轻,轻则罚俸、夺爵,重则削爵、流放。尤其在此朝廷三令五申、严查土地兼并的风口浪尖。

裴炎与张柬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此事处理起来,颇为敏感。

李贞放下奏报,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半晌不语。书房内只闻窗外残雨滴落檐瓦的声响,以及他指节叩击木面的沉闷声音。

“王爷,”裴炎斟酌着开口,“蜀王此事,证据确凿,影响恶劣。正值朝廷推行新政,严查兼并之际,若处置过轻,恐难以服众,亦有损新政威信。

然,蜀王毕竟位列亲王,在宗室中亦有影响。是否可令宗正寺先行训诫,罚没田产,归还百姓,再令其捐出重金,赎买罪愆,以儆效尤?如此,既彰显法度,亦不全然撕破脸面,以免宗室人心动荡,于大局不利。”

裴炎的建议,是典型的官场思路,平衡各方,留有转圜。既处置了,又不至于逼得太狠。

张柬之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李贞阴沉的神色,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是寒门骤贵,深知土地兼并之害,内心自然倾向严惩,但也明白王爷面临的各方压力。

李贞沉默良久,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辽东战事正紧,海东、陇右亦需安抚。新政推行,阻力重重。

宗室……虽有不法,然此时若处置过严,恐生枝节,分散精力。裴炎所言,不失为稳妥之法。便依此议,着宗正寺、京兆尹、刑部,会同办理。

田产务必悉数归还百姓,罚没李愔三年食邑,令其捐钱五万贯,补偿受害百姓及充实地方义仓。另,下旨严词申饬,若再犯,定不轻饶!”

这已是从轻发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意在快速了结此事,不使其发酵,影响朝廷目前全力应对的几件大事。

裴炎松了口气,躬身道:“王爷明鉴,臣等即刻去办。”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通报:“王妃驾到。”

李贞微微一怔,这个时候,媚娘怎么来了?他示意裴炎与张柬之稍候。

武媚娘步入书房,她依旧是一身简约的宫装,只是发髻稍松,脸上带着一丝匆匆而来的痕迹。

她先对裴炎、张柬之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李贞案头那份打开的奏报上。

“王爷正在商议蜀王之事?”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笃定。

“嗯。”李贞将方才的决议简单说了一遍,“媚娘觉得如何?”

武媚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书案旁,拿起那份奏报和附属的证词,仔细地、一页页翻看。她的目光沉静,阅读速度极快。

看完,她放下文书,抬眼看向李贞,眼眸清澈,却带着一种李贞许久未见的、近乎冰冷的锐利。

“王爷欲罚没田产,追还百姓,罚俸捐金,申饬了事?”她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目前情势,此乃稳妥之策。”李贞解释道,语气中那丝烦躁又隐隐浮现,“媚娘,此事不宜闹大。宗室稳定,于当前大局至关重要。”

“稳妥之策?”武媚娘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微提高,“王爷可知,为何洛阳县、京兆尹此前将此事压下?为何那些百姓屡告无门?非仅因李愔是亲王!

察事厅日前接到密报,经初步核实,李愔所强占的伊水畔良田,其中近半,并非单纯用于其王府别业,而是暗中以他人名义,转售给了洛阳三大柜坊背后的东主。

而这三大柜坊,经查,与河北道、剑南道数家有走私前科的商号资金往来密切!

更巧的是,李愔府中一名负责田庄事务的管事,其妻弟,正是前次在剑南道被慕容婉截获的那支走私军资马帮的接头人之一!”

她每说一句,李贞的脸色便沉下一分。裴炎与张柬之也听得悚然动容。

“这绝非简单的强占民田、欺凌百姓!”武媚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利用宗室特权,侵吞国本,更可能涉嫌与危害社稷的走私网络勾结!

王爷,此刻若轻轻放过,只做经济惩戒,无异于纵容!新政甫行,正需铁腕立威,以慑天下!

若连证据确凿、且可能牵连更广的宗室重罪都能妥协,那么各地豪强、贪官污吏,谁还会将朝廷法令放在眼里?清查田亩,整顿不法,又如何推行得下去?新政权威,将荡然无存!”

她的目光灼灼,逼视着李贞:“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愔之罪,已非寻常宗室不法。

当依《唐律·户婚律》‘占田过限’、《贼盗律》‘监临主守以威势强买’、乃至《擅兴律》‘与化外人私相交易禁物’诸条,数罪并论,奏请削其王爵,交付有司,严查其是否通敌资匪!

其所占田产,全部没官,归还百姓,并追缴历年所获暴利!如此,方能以儆效尤,震慑屑小,彰显朝廷推行新政、革除积弊之决心!”

这番话,法理清晰,证据层层递进,将一桩土地纠纷,瞬间拔高到危及新政根本、可能牵扯谋逆的高度。要求的不再是妥协式的惩戒,而是最严厉的司法审判与政治清洗。

李贞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并非不知武媚娘所言在理,甚至她提供的走私网络新线索,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但正因如此,他才更觉棘手!

若依武媚娘之言,严惩李愔,深挖下去,牵扯出宗室、豪商、乃至可能更深的走私网络,必将引发朝野剧烈震荡,牵扯无数精力。

眼下外有强敌,新政推行已阻力重重,再掀大狱,局势是否会失控?他需要的是快速稳定,集中力量应对主要威胁,而非节外生枝!

“媚娘!”李贞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与焦躁,“你只知严刑峻法,可知朝局如弈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辽东战事未平,新政推行维艰,此刻再对宗室重臣大开杀戒,深究党羽,你想让这朝堂,让这天下,再乱一次吗?

不错,李愔或有牵连,但证据是否足够将其与走私网络直接挂钩?仓促严惩,若引发宗室集体恐慌反弹,又当如何?如今位子不同,你我需权衡的,不再是一时一事之得失,而是全局之稳定!”

“全局稳定?”武媚娘毫不退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更深的执拗,“王爷,新政之基,在于‘信’与‘威’!法令不信,何以服众?赏罚不明,何以立威?

今日因顾虑所谓‘全局’,对李愔妥协,明日便会有更多张冲、王冲效仿,变本加厉!届时,新政形同虚设,积弊更深,才是真正的动摇全局!

王爷,我们当初联手,铲除郑氏,推行新政,为的是什么?不正是要革除这些蠹虫,涤荡这污浊之气,还天下一个清明吗?为何如今大权在握,反而要束手束脚,向这些蛀虫妥协?”

“我不是妥协!”李贞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墨汁溅出少许,“我是在权衡!是在为大局争取时间!你口口声声法度、威信,可知水至清则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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