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针一线,绣尽命劫(2/2)

周山湄猛地挣脱他的怀抱,踉跄退开两步,一双明眸含着薄怒,狠狠瞪视着他。

“公子既被人追捕,不知回避,反倒累及无辜女子,这难道便是世家公子的做派么?”

男子不以为忤,反而因她这番带着锋芒的质问低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姑娘好利的嘴。在下陆无涯,今日之事确是我的不是,改日定当寻机,郑重向姑娘赔罪。”

说罢,他理了理微皱的袍袖,便欲转身离去。

不料,衣袖拂过时,宽大的袍角竟带倒了周山湄精心架设的绣绷。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绣绷重重摔落在地。

绷紧的软缎瞬间皱成一团乱麻,缎面上那朵即将完成的梨花,顷刻间便沾染了地上的浮尘,变得污浊不堪。

周山湄倒吸一口冷气,怔怔看着自己三日的心血瞬息毁于一旦。

她蹲下身,指尖微颤地捧起那沾满尘土的绣绷,望着那朵被玷污的梨花,眼中迅速凝聚起一层朦胧的水光。

陆无涯见状,眉头微拧,探手入怀,摸出一锭足银,“啪”地一声掷于她脚边。

“这些,应当足够赔偿姑娘的绣品了罢。”

银锭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周山湄半旧的青布绣鞋旁。

她缓缓抬首,眼中的水汽已被强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火。

“陆公子以为,银钱便能买来人的心血之作么?”

她站起身,看也未看那银子一眼,径直用鞋尖将其踢开,声音冷硬。

“请公子立刻离开,莫要再污了我的地方。”

陆无涯显然未料到自己会遭此冷遇与驱赶,一时愣在当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周山湄已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纤细倔强的背影。

她低着头,用袖口无比珍重地擦拭着绣绷上的尘土,单薄的肩膀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

陆无涯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未发出,转身大步离去。

周山湄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第二天清晨,她刚推开绣坊的门,就看见陆无涯负手立在门外,身侧还侍立着两名随从,手中捧着数个精致的锦盒。

“你又来做什么?”她警惕地问。

陆无涯不答,只是示意随从将锦盒一一揭开。

盒内流光溢彩,里面是各色上好的丝线,有些甚至是宫中御用的金线银线。

“昨日鲁莽,毁了姑娘精心之作,这些丝线,权作赔礼,望姑娘笑纳。”

陆无涯语气较昨日平淡了许多,疏狂略略收敛,倒也显出几分诚恳。

周山湄望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赔礼,一时怔忡,心绪复杂。

她没想到,这位看似傲慢的贵公子,竟真的会专程前来道歉,且备下如此重礼。

默然片刻,她目光掠过那些华美的丝线,又落回陆无涯脸上,终究还是侧身,让开了门扉。

“进来吧。”

陆无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唇角微扬,跟着她进了绣坊。

“这些丝线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周山湄并未去看那些锦盒,只将其轻轻推回至陆无涯面前的案几上,声音平静却坚定。

“公子若真心赔罪,不如帮我将昨日那幅绣品复原。”

陆无涯讶异:“我?姑娘说笑了,我可不通这穿针引线的女红之事。”

“不需要公子亲自动手刺绣。”

周山湄已经重新架好了绣绷,绷紧了缎面。

“只需公子在一旁帮我递线即可。”

于是,那个春意盎然的上午,金陵城最负盛名的绣坊里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笨手笨脚地帮绣娘递着丝线,时不时还会因分辨不清细微的色差而拿错,惹得绣娘蹙眉轻斥。

而那位素来冷面的陆公子,竟也乖乖认错,毫无怨言与不耐。

“为什么要绣梨花?”

片刻歇息时,陆无涯望着窗外那株开到极盛的梨树,忽然问道。

周山湄正捧着粗瓷茶盏,小口抿着微涩的清茶,闻言,目光亦落向窗外,看着那满树堆雪,在澄澈春光里兀自盛放,无声无息。

“梨花清白,质本高洁。不争桃李之艳色,不畏风雨之摧折,自开自落,来去从容,最是自在。”

她声音轻轻,似在回答,又似自言自语。

陆无涯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凝视片刻,方缓声道:

“洁身自好,不流于俗。周姑娘的心性,倒是与这梨花,颇有几分相似。”

周山湄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耳根处悄然漫上一层薄红。

她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低头专注于手中的绣绷,再不言语。

坊内只余银针穿梭丝帛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梨花无声飘落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