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千里荆棘,谁怜风雪(2/2)
寒风如刀锋割面,母女俩只能紧紧相拥,汲取彼此身上那一点可怜的热气。
“娘亲…脚疼…”
陆皓凝趴在母亲瘦削的背上,脚底早已磨出了水泡,每一步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周山湄心如刀绞,却只能强撑着,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背上的小人儿。
“凝儿乖,再忍忍…就快到了,就快见到爹爹了…”
“爹爹那里有暖阁,有热汤,再不会让凝儿受冻挨饿…”
那声音里的酸楚,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听见。
最险恶的一次,是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遭遇了流寇。
千钧一发之际,周山湄拼死将女儿塞进一丛茂密的荆棘灌木深处,自己则被凶徒狠狠掼倒在地。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粗糙的大手撕扯着她的衣襟,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就在此刻,她摸到了怀中那柄随身携带,用以裁剪绣线的锋利小剪。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毫不犹豫地将剪刀狠狠扎进了压在身上之人的眼窝!
凄厉的惨嚎划破荒野的寂静,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了她满脸。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她猛地推开身上之人,拉起吓懵的女儿。
母女二人如同惊惶的幼鹿,没命地奔逃,衣裙被荆棘撕裂,皮肤被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她们只凭着本能向前冲,借着沉沉夜色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力竭瘫软在地,方才侥幸躲过一劫。
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跋涉之后,江陵巍峨高耸的城墙终于映入她们疲惫不堪的眼帘。
此刻,周山湄脚下那双早已磨穿的布鞋里,裹着的是一双血肉模糊,几乎失去知觉的脚。
陆皓凝挣扎着从母亲背上滑下,伸出小小的衣袖,踮着脚尖,笨拙而认真地擦拭母亲额角滚落的汗珠,和不知何时滑下的泪痕。
她小脸脏污,唯有一双酷似其父的明眸,清澈依旧。
“娘亲不哭,凝儿给你唱爹爹喜欢的诗。”
稚嫩的童声在官道上飘荡:“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周山湄再也无法抑制,猛地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在巍峨的城门之外,在无数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失声痛哭着。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是四年的艰辛,一路的磨难,以及终于抵达彼岸的委屈与渺茫的希望。
江陵陆府,朱漆大门紧闭,高墙深院,门前一对石狮踞坐,威严肃穆。
周山湄牵着女儿的小手,站在冰冷的石阶之下,仰望着这座气派非凡的宅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这位娘子,有何贵干?”
门房斜睨着这对衣衫褴褛的母女,眼中流露出轻蔑与不耐。
“我…我找陆无涯陆大人。”周山湄声音发颤,努力挺直脊梁,“就说…金陵故人来访。”
门房嗤笑一声,如同驱赶蚊蝇般挥了挥手,嫌弃道:
“去去去!我家老爷公务繁忙,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
“还金陵故人?攀附权贵的见得多了!快走快走,莫在此处碍眼!”
周山湄非但未退,反而拉着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陆府大门前的石阶之下,脊背挺得笔直。
“请告诉陆大人,周山湄带着他的女儿陆皓凝来了。”
烈日当空,毒辣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灼烧着肌肤。
陆皓凝的小脸很快被晒得通红,细密的汗珠滚落,嘴唇干裂起皮。
周山湄心疼地用自己单薄的袖子为女儿遮挡烈日,自己则跪得纹丝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第一日过去,陆府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纹丝未动,冷漠地紧闭着。
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母女俩蜷缩在高大门廊狭窄的角落屋檐下。
单薄的衣衫很快被湿冷的寒气浸透,冻得瑟瑟发抖,只能靠彼此的体温勉强取暖。
第二日,府门前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指指点点的议论,嘲笑她们痴心妄想,攀附权贵的话语,如同细针般扎入耳中。
陆皓凝饿得小脸发白,肚中饥鸣如鼓,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周山湄心如刀割,只能更紧地抱住女儿,用早已嘶哑不堪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低唱起那首属于她和陆无涯的定情诗,歌声在喧闹的人声中显得微弱而凄凉。
第三日黄昏,连续三日的跪求,饥饿与心力交瘁,已让周山湄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满是腥甜之气。
支撑她的,只剩下怀中女儿微弱的呼吸和口中嘶哑的歌声。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际,陆府那扇沉重的侧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拉开。
一个身着长袍锦衣的男子快步走出,眉宇间带着一丝惊疑,目光瞬间锁定了跪在阶下的身影。
他迟疑着开口:“山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