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冰湖旧梦,碎帕寄余(1/2)

月华如霜,漫过陆府西角最偏僻的小院。

送走薛保琴,陆皓凝将谢家送来的名贵药材仔细裹好,另取了一碟新蒸的梨花酥。

她提一盏素纱灯笼,穿过几道幽深回廊,在僻静小径上疾步而行。

这条路,她走了已整整六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数清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

绕过枯荷满塘的荒池,穿过一道藤蔓恣意攀爬,几近遮蔽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座低矮院落。

那是她生母周姨娘的居所。

她驻足,侧耳倾听片刻,又警惕地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尾随,方轻悄推开那扇与灰墙几近同色的木门。

小院荒芜,萧瑟入骨。

墙角杂草丛生,青石板上苔痕厚积,一口枯井旁散着几只破瓦罐。

唯有正屋前一小片扫出的空地,勉强算得齐整。

“娘亲,我来了。”陆皓凝轻唤。

屋内寂然无声,只隐约传来窸窣碎响。

她深吸一气,推门而入。

室中光线昏昧,唯一点豆大的油灯苟延残喘,灯芯被剪得极短,吝啬地吞吐着微芒。

角落破旧的藤椅上,一道枯瘦身影蜷缩着,枯枝般的手指正摆弄几片碎布。

“娘亲?”陆皓凝试探又唤。

听到声音,周山湄动作停滞,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瞳映出女儿身影,却无半分神采流转。

陆皓凝将灯笼轻轻置于案上,暖黄光晕漾开,稍稍驱散一室阴寒。

她蹲下身,伏在娘亲膝前,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触感如揉碎的枯叶般脆弱。

“娘亲,我带了梨花酥,您最爱吃的。”

她轻声细语,如哄慰稚儿,将糕点细细掰碎,递至娘亲唇畔。

周山湄目光涣散,仿佛穿透女儿凝望着渺远虚影。

“我的屏风呢?老爷的寿礼…”

陆皓凝喉间蓦地发紧,泪水终是夺眶。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日。

鹅毛大雪纷扬,陆归芸领着几个粗壮的丫鬟闯入娘亲绣房。

将那幅娘亲熬尽三月心血,预备绣给父亲贺寿的屏风,生生拖至冰湖岸边。

当着她们母女的面,掷入刺骨寒水。

她永远记得娘亲当时惨白如纸的面容。

周山湄二话不说,褪下外袍便纵身跃入冰窟。

幼小的她在岸畔哭喊挣扎,却被陆归芸的丫鬟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冰水中的娘亲疯魔般捞寻那屏风,十指被冰碴割得鲜血淋漓亦不肯罢休。

待府中下人闻讯赶来相救,周山湄已在冰水中浸了近半个时辰。

捞上来的屏风毁了,娘亲的神智也毁了。

整整六年了,周山湄始终困囿于那个凛冽的冬日。

彼时陆皓凝年方十岁,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拖走,自己则被带入柳平芜院中抚养。

这些年寄于嫡母篱下,柳平芜明里暗里的磋磨从未止歇。

克扣月例、纵仆刁难、默许陆归芸欺凌…

若非她早早学会隐忍与伪装,恐怕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周山湄忽地一僵,浑浊眼瞳微微收缩,聚焦在女儿泪痕斑驳的脸上。

“…凝儿不哭。”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脸颊,笨拙地拭去泪痕。

陆皓凝怔住,眼泪更加汹涌。

“娘亲…您认得我了?”

她声音凝噎破碎,却强忍着不敢放声大哭,生怕惊扰了这片刻清醒。

周山湄的目光依旧茫然飘忽,只轻轻摩挲女儿的面颊,喃喃道:

“凝儿不哭…屏风没了…娘再绣一幅…”

陆皓凝紧紧攥住周山湄的手,喉间哽痛难言。

六年了,周山湄偶有片刻清醒,却很快又堕入混沌。

她曾无数次祈盼娘亲彻底清明,然每一次,不过短暂温存后,复坠入更深的癫狂。

“娘亲,屏风不要了,您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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