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江边的烟花与告白(2/2)

“你要不要……抽空过来,先挑几支?”她侧过头看他。

“行。”他答应得干脆。

“顺便……帮我看看上个月的账本,我总觉得有笔进账对不上。”她补充道,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不会会计。”他实话实说,带着点无奈的坦诚。

“我教你。”她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已想好。

他轻轻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淡,却真实:“那你可得有足够的耐心。”

“七年都等过来了,”岑晚秋也微微弯起嘴角,目光望向泛起金边的江面,“不差教你学会看账本的这几天。”

齐砚舟又笑了,这次笑意更深了些,持续时间也更长,眼角牵动起细微的纹路,那是常年严肃紧绷的脸上难得舒展的痕迹。

岑晚秋看着他笑,自己左脸颊上那个许久未现的、浅浅的梨涡,也悄然浮现了一下。

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真正地、从眼底到心底,毫无阴霾地笑了出来。

齐砚舟伸出手,指尖温柔地将她被江风吹乱、拂到脸颊的一缕长发,轻轻别到她的耳后。她没有躲闪,反而顺势将头往他肩膀上靠了靠,挨得更紧。

“我前夫……下葬那天,”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忽然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没什么人哭。倒是他以前工地上那些工友,来了很多人,黑压压地排了三条街。他们大多是我当年偷偷抵押了房子和花店,才替他还上的拖欠工资。他们对着棺材鞠躬,对着我说,‘老板娘,你的好,我们这群大老粗……都记得’。”

齐砚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当时就在想,”岑晚秋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却带着某种沉淀后的力量,“人活这一辈子……到最后,总得有那么一些人,记得你说过的话,记得你做过的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事。”

她转过头,看向他,眼底映着渐亮的天光:“我现在……信了。”

“你冲进去救的那些人,隧道里那些陌生人,还有今晚这些放烟花的人……他们都记得你。”

齐砚舟低下头,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

她也毫不回避地回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缠绕,谁也没有率先移开。那里面,有痛楚后的理解,有绝望后的希望,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生死与共的笃定。

“我会继续救。”他开口,嗓音因为一夜的疲惫和情绪起伏而沙哑,却斩钉截铁,“只要我还穿着这身白大褂,只要我还拿得动手术刀。”

“我知道。”岑晚秋的回答同样简洁而肯定。

“你也一样,”他看着她手腕上那道淡色的疤,“别再把自己……锁进任何看不见的笼子里了。”

“我不锁了。”她轻轻摇头,发丝蹭过他的下颌,“锁了这么多年……太累了。”

“以后,你的事,”他顿了顿,语气霸道又温柔,“归我管。”

岑晚秋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灵动:“你管得住吗?齐大主任?”

“试试看。”他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让。

她忽然笑了,伸手在他结实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嘶——疼。”齐砚舟夸张地吸了口气,眉头却舒展开来。

“活该。”她松手,嘴角却翘得更高。

他揉着被掐的地方,嘴里却不服软:“我可是拿手术刀的外科主任。”

“外科主任也怕被掐?”她故意问。

“怕。”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怕你掐。”

岑晚秋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微微耸动,整个人松弛下来,重新将头靠回他坚实温暖的肩膀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天色越来越亮,江面的颜色由沉郁的墨蓝,渐渐转为泛着金光的靛青。对岸高楼大厦的轮廓在晨光中变得清晰锐利,巨大的广告牌陆续亮起,公交站台上开始出现零星等候早班车的身影。

平凡而真实的生活,正在随着晨光,一点点回到轨道上。

齐砚舟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向依旧坐在长椅上的岑晚秋,伸出手。

岑晚秋抬起头,晨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她看着他宽厚而带着薄茧的手掌,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他轻轻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再次并肩,沿着江堤缓步向下走,脚步不疾不徐。走到与马路相接的路口时,红灯恰好亮起,他们便停下了脚步。

“你……”岑晚秋忽然开口,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没吃早饭吧?”

“没。”齐砚舟老实承认,从昨晚到现在,他的胃里除了冰冷的江水和紧张分泌的胃酸,空空如也。

“我家锅里……有粥。”她说,目光看向前方信号灯变化的倒计时。

“一直热着?”他问,带着点不确定。

“嗯,”岑晚秋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执拗的温柔,“一直给你热着。想着……你万一哪天回来,总不能连口热的都没有。”

齐砚舟看着她,晨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喉咙有些发堵:“好。”

绿灯亮了。

他们牵着手,并肩走过空旷的斑马线,朝着那条熟悉的、通往花店的僻静小巷走去。

拐进小巷,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块熟悉的、古色古香的木质招牌——“晚秋花坊”。此刻店门紧闭,招牌下的灯箱也暗着。门口的石阶上,摆放着一盆显然是刚送抵不久、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洋桔梗,浅紫色的花瓣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晨露,在熹微的晨光中闪闪发亮。

齐砚舟推开门,老旧的铜铃发出清脆而熟悉的叮咚声。

花店里一片静谧,只有角落那个小生态鱼缸里的过滤泵,发出轻微的、持续的潺潺水声,更衬得满室安宁。混合着各种鲜花、干花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昨夜所有的血腥与硝烟。

岑晚秋脱下那件沾了尘土的旗袍外衫,顺手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转身便走进了与花店相连的、小小的开放式厨房。

齐砚舟站在柜台边,目光无意中扫过玻璃陈列柜。柜子中央,一个用透明亚克力精心制作的永生花展架里,静静地躺着另一枚戒指——那是她前夫留下的、已经从中裂开的旧婚戒。它被安置在一丛不会凋谢的浅灰色永生苔藓和几朵干燥的迷你玫瑰中间,像一个被凝固的、关于过去的标本。

他走过去,隔着玻璃,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岑晚秋端着两个素白瓷碗走出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米粒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她把碗放在靠窗的小木桌上。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陈列柜,轻声问。

齐砚舟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那个展柜:“这个……不准备收起来吗?”

岑晚秋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自己碗里的粥,让热气升腾起来。她看了一眼那枚裂开的戒指,目光平静无波:“留着吧。不是为了沉湎过去,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从哪里走到了现在。”

齐砚舟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两人开始安静地喝粥。粥很烫,带着大米最朴实的香气。齐砚舟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温暖熨帖的感觉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额头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岑晚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棉质纸巾。

他接过,擦了擦嘴和额角。

就在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毫无遮挡地、斜斜地穿过花店洁净的玻璃窗,精准地投射在这张小木桌上,将两碗朴素的白粥,照得一片金黄透亮。粥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在阳光中变成了舞动的、半透明的光柱,充满了人间烟火最温暖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