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十年后(1/2)

秦岭的风,依旧是那个味道,但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了。

十年,对于这片沉默矗立了亿万年的群山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山峰依旧嶙峋,林木依旧蓊郁,四季依旧分明,风霜雨雪依旧不误。但对于那些穿行、守护、乃至挣扎于其间的人来说,十年,足以改变太多太多。足以让伤口结痂,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足以让记忆沉淀,化作午夜梦回时分的低语与叹息;足以让少年长成,让壮年染霜,让雄心归于平淡,也让那份沉甸甸的、用血与火淬炼过的责任,融入骨髓,变成呼吸般自然的存在。

又是一个深秋。天空是那种高远、干净、不带一丝杂质的、近乎透明的蓝,只有几缕被高空劲风撕扯得极薄的云絮,如同白色的丝线,懒洋洋地横亘在天际。阳光金灿灿的,带着一种穿透了清冷空气后的、纯粹的温暖,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绵延起伏、色彩斑斓的山峦上。枫叶红得像是要滴血,银杏黄得耀眼,松柏依旧苍翠,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幅宏大、绚烂、却又带着一丝寂寥秋意的、天然的油画。

老河口镇,似乎也还是那个老河口镇。那条混浊的河水依旧缓缓流淌,冲刷着岸边的卵石和几丛枯黄的芦苇。灰扑扑的、带着岁月包浆的吊脚楼和砖瓦房,依旧杂乱地依偎在山坡和河岸。空气里,依旧是泥土、牲口、煤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边陲小镇的、微带颓败又坚韧不拔的混合气息。只是,镇子似乎“新”了一些,也“静”了一些。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大部分被粗糙但坚实的水泥路取代。街边多了几家挂着led招牌的小超市、川菜馆,甚至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门口竖着“快递收发点”牌子的、兼卖手机卡和彩票的小店。年轻人似乎更少了,偶尔看到的,也多是些穿着冲锋衣、背着硕大登山包、拿着自拍杆、脸上写满好奇和兴奋的、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他们脚步匆匆,用手机记录着“原生态”的风光,品尝着“农家土菜”,然后在社交媒体上留下一串带着定位的、关于“秦岭秘境”、“小众徒步路线”的打卡和赞叹,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将短暂的喧嚣一并带走,留下小镇继续它那仿佛被时光遗忘的、缓慢而平静的呼吸。

“顺风客栈”的招牌,依旧挂在那栋两层高的、外墙被风雨侵蚀得发黑、爬满了枯萎藤蔓的老木楼门口。字迹斑驳,木头也有些开裂,但擦得很干净。客栈的主人,依旧是那对沉默寡言的鄂伦春族老夫妇。丈夫的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松针,但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来往的、为数不多的住客时,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不问来路、只默默递上钥匙、收了钱、便转身继续擦拭他那永远擦不完的、老旧柜台的样子。妻子也还是老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印着早已褪色花朵的旧棉布褂子,头上包着同样褪色的头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面那间永远弥漫着草药和饭菜香气的厨房里,只在需要添热水、或者客人询问极其简单的问题(比如“厕所在哪儿”、“几点开饭”)时,才会无声地出现,用简单的手势和含混的喉音作答,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客栈的生意,似乎比十年前更清淡了些。毕竟,镇上又新开了两家看起来“更干净”、“更现代”的家庭旅馆。但对于一些“老客人”,或者说,对于那些真正需要“不问来路”的、带着某种特殊目的和气息的旅人来说,“顺风客栈”,依旧是这片区域里,最安全、也最不引人注目的选择。

二楼,最靠里、窗户斜对着后山那条早已被荒草和灌木重新覆盖的、名为“老鼠巷”的入口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正静静地站在窗前。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形挺拔,肩背宽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浆洗得笔挺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卡其色工装夹克,下身是一条同样洗旧了的、耐磨的深色户外长裤,脚上是一双沾着新鲜泥点和草屑的、半旧的、但保养得极好的高帮登山靴。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是那种近乎板寸的式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棱角分明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面部轮廓。皮肤是常年户外活动留下的、健康的古铜色,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被风霜和阳光刻下的纹路。下巴上留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泛着青色胡茬的短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并不算大,但异常深邃、平静,瞳孔的颜色是近乎纯黑的、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入其中的、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情、却又保留着某种内敛锋芒的、难以言喻的质感。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目光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窗,落在远处那条被午后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却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肮脏、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气息的“老鼠巷”巷口,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充满力量感和故事感的雕塑。

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硬板床,一张掉了漆的老旧木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一个掉了瓷的、边缘有裂纹的白色搪瓷脸盆放在墙角的木架子上。唯一的“奢侈品”,是桌上放着的一个打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的、皮质封面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插在墨水瓶里的、老式英雄牌钢笔。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用刚劲有力、但笔画间又透着一丝凝重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夹着几张泛黄的、用拍立得相机拍摄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褪色的照片——有骊山地宫入口的裂缝,有通古斯冰原上那诡异的环形焦土,有哀牢山“鬼哭涧”深处、被藤蔓覆盖的古老祭坛废墟,还有一些更加诡异、难以辨认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符号或能量场扫描图的图像。

男人的目光,在窗外那条巷口停留了许久,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十年前,那几个如同惊弓之鸟、却又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的年轻人,从那里仓皇逃入,又从那里,带着满身血污、昏迷的同伴、和一颗被彻底重塑的世界观,挣扎着、相互搀扶着、蹒跚离去的画面。

十年了。

孙阳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白雾,又迅速消散。他收回目光,转过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钢笔,在笔记本最新的一页上,顿了顿,然后,用同样刚劲、但似乎比之前更加沉稳、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的笔迹,写下了今天的日期,和一行简短的字:

“十年期满,重返故地。秦岭无恙,‘门’息平稳。‘老鼠巷’口,旧迹已杳,唯山风如诉,似有低语。‘园丁’之影,久未现踪,然黑市暗流,‘钥匙’传闻,偶有泛起,不可不察。tdi‘星火’已燃,虽微芒点点,然守望相助,信息不绝。明日,当循旧路,再探‘庇护所’,确认‘门’之封印,及秦老遗物。刘胖子、振宇、林夏、李教授皆安,各司其职。唯韩亮……东海之讯,断续三载,前日忽有加密信标,自马里亚纳海沟边缘传来,频率特殊,疑为‘星核’或‘罗盘’碎片激发。已命‘睚眦’(振宇)小组就近核实。盼是佳音,然……深海莫测,凶吉难料。执火守夜,此志不渝。—— 囚牛,记于老河口。”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过往十年那沉甸甸的分量。写完后,他合上笔记本,手指在那有些磨损的皮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封面上,用烫金的、但已经有些剥落的字体,印着几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外文字母,似乎是某个早已不存在的、东欧小国的地质勘探机构的缩写。这本笔记本,连同里面夹着的那些照片和资料,是“守夜人”和tdi这十年走过的、充满荆棘与未知的道路,最原始、也最真实的记录之一。它不是日记,更像是某种……行动日志,情报汇总,以及对那些无法被常人理解的、隐藏在历史阴影和现实表象之下的、关于“门”、“观察者”、“噬界”、“长生”等禁忌知识的、持续不断的观察、分析和思考。

十年。从骊山、通古斯、哀牢山,到老河口镇地下那场惊心动魄的、关乎“门”之存续的生死搏杀;从最初六个人狼狈不堪的逃亡和近乎绝望的探索,到如今初步建立起一个隐秘、松散、但覆盖全球、由不同领域、不同背景、但都对“真相”和“守护”抱有执着信念的“边缘人”组成的、名为“真相防御组织”(tdi)的网络;从对“超自然”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反应的“猎物”,到如今逐渐了解部分真相、开始有意识地进行监视、预警、研究甚至有限度干预的“守夜人”……这条路,他们走得艰难,走得孤独,也走得……异常坚定。

代价,是沉重的。韩亮在“门”前与秦无咎合力稳定封印后,虽然侥幸生还,但身受重伤,精神也因承受了过多“守门人”传承和“门”的冲击而濒临崩溃,休养了整整两年才勉强恢复。恢复后,他便如同换了个人,更加沉默,也更加执着于追寻家族的仇敌(徐福或其传承者)以及“门”与“钥匙”的终极真相。三年前,他留下一句“东海有异,当往查之”,便独自一人,带着他那块破碎的青铜罗盘和秦无咎留下的部分“守门人”信物,消失在茫茫东海,至今音讯时断时续,生死未卜。

刘胖子脸上的那道疤,永远地留了下来,成为他身上最醒目的标记,也成为了他“感应”能力的一部分。他无法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脑海中那些关于“地脉”、“门”、“观察者”的“杂音”和“画面”,如同挥之不去的背景噪音,时强时弱,让他痛苦不堪。但也是这种痛苦的能力,让他成为了tdi中最重要、也最不可替代的“人形探测器”和“预警雷达”。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秦岭深处,一个被tdi秘密改造、更加隐蔽、也配备了更专业(虽然依旧简陋)的监测设备的、新的“安全屋”里,负责监控“昆仑之眼”那扇“门”的稳定状态,以及秦岭乃至更广大区域内的“地脉”和“异常能量”活动。只有偶尔,在“杂音”不那么强烈的时候,他才会下山,来“顺风客栈”住两天,晒晒太阳,和孙阳、振宇他们喝顿酒,骂几句娘,然后又默默回到山里,继续他那孤独而痛苦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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