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世界的平静(1/2)
夜,很深了。
“顺风客栈”二楼那扇斜对着“老鼠巷”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悄然推开了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山林深处特有的、清冽而微带寒意的草木气息,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原本略显滞涩的空气,也吹动了桌上那本摊开的、墨迹未干的硬壳笔记本的边缘,发出极其细微的、仿佛书页叹息的沙沙声。
窗外,老河口镇早已沉入梦乡。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在远处街角投下黯淡、摇曳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屋和街道模糊的轮廓,更衬得大片大片的区域,被浓得化不开的、天鹅绒般的黑暗所吞噬。没有月光,只有几颗异常明亮、仿佛被擦拭过的、冰冷的星辰,钉在墨蓝色的、深不见底的天幕上,固执地闪烁着,像是遥远宇宙投来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永恒的注视。
镇子很静,静得能听到风穿过狭窄街道、拂过破旧招牌和晾衣绳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低的呼啸。静得能听到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一声不知名夜鸟短促、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旋即又被更加庞大的、属于群山本身的、深沉而均匀的呼吸所吞没。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那平稳、有力、但似乎比平时……跳得略快一些的、清晰的搏动声。
世界的平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孙阳站在窗前,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那稀薄的星光和远处路灯的余光,勉强勾勒出他挺拔、沉默、如同雕塑般的身影。他刚刚完成了一次深入地下、接近“门”所在核心区域的、高强度的潜行和侦察,此刻应该感到疲惫,但他的神经,却依旧处于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压抑住的、高度敏锐和清醒的状态。肌肉的酸痛,关节的僵硬,肺部因吸入过多冰冷、陈腐空气而产生的轻微灼烧感,以及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刚才在地下甬道和洞窟中所见、所感的每一个细节……都像细密的电流,在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悄然流淌,驱散了生理上的倦怠。
他完成了既定的检查。那条被伪装起来的岩缝入口,依旧完好,未被触动。刻满沉重历史教训的壁画甬道,空气比三年前更加阴冷、凝滞,灰尘也更厚了些,但那些古老、血腥、充满警示意味的壁画,除了岁月的自然侵蚀,没有任何新的破坏或涂抹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十年间,再没有新的、能够理解(或试图理解)这些“教训”的闯入者到来。
最重要的,是主洞窟,那扇“门”的所在。
当他悄无声息地摸到洞窟入口,关闭所有光源,只用夜视仪和那枚随身携带的、用“星核”残骸微量粉末制作的、能对“异常”能量产生微弱感应的吊坠进行观察时,他看到了一幅既在意料之中、又隐隐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的画面。
洞窟中央,那块布满蛛网状裂纹的黑色石板,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石板表面那些银色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光芒比三年前又黯淡了几分,流动也近乎停滞,仿佛能量已经耗尽,或者被某种更深层的、冰冷的“静默”所取代。而石板中心,那个形状复杂的“钥匙孔”凹槽中,十年前秦无咎以生命为代价、强行嵌入的、暗红色的、炽烈的封印光芒,与那深紫色的、代表“门”不稳定能量的漩涡,依旧在相互侵蚀、对抗。
但,与三年前、甚至十年前那场惨烈搏杀刚刚结束时相比,情况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
暗红色的光芒,范围被压缩到了极小,如同风中残烛,只勉强占据着“钥匙孔”最中心、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圈区域,光芒微弱、摇曳,仿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而深紫色的漩涡,也并未像之前那样狂暴、躁动、试图扩张,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凝固”的、静止的状态。它不再旋转,不再试图吞噬那点微弱的暗红光芒,只是静静地、以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失去了“活性”或“动力”的、冰冷的、绝对的、深沉的紫色,填满了“钥匙孔”凹槽的绝大部分区域,甚至微微“溢出”到周围的石板表面,形成了一圈薄薄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的光晕。
整个洞窟,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沉重的、仿佛时间都被冻结了的、绝对的“寂静”。没有心跳般的震动,没有能量的紊乱波动,没有那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有东西在“门”的另一边疯狂撞击、试图挤过来的恐怖气息。甚至连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奇异的檀香和淡淡血腥混合的气味,都变得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
如果不是孙阳手中那枚感应吊坠,在靠近石板时,依旧会发出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有规律的震颤,以及他自身那经过十年生死磨砺、对“异常”和危险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直觉,依旧在发出无声的、持续的警报,他甚至会怀疑,眼前这扇“门”,是不是已经因为能量耗尽、或者某种未知的原因,彻底“关闭”、“死亡”、或者进入了某种超越他们理解的、“休眠”状态。
但吊坠在震。直觉在报警。
这不是平静,这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令人不安的、“伪平静”。就像一个表面结冰、但冰下暗流汹涌、甚至可能已经酝酿着毁灭性力量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或者,像一头受了重伤、陷入极度虚弱、但并未真正死去、只是闭目假寐、积蓄力量、等待着某个契机、便会猛然暴起、给予致命一击的、远古凶兽。
刘胖子最近频繁感应到的、那些不规律的、短暂的、却异常清晰的、仿佛“地脉心悸”般的波动,也许就是这“伪平静”水面之下,那些暗流涌动的、间歇性的、不稳定的“征兆”。
孙阳在洞窟中潜伏、观察了整整一个小时,用吊坠记录了石板周围能量场的微弱变化(几乎没有变化),用夜视仪仔细扫描了洞窟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灰尘厚了些,没有任何新的、属于人类的痕迹,连十年前那些“园丁”手下疯狂黑衣人留下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破碎的衣物碎片,都还在原地,只是被灰尘覆盖),甚至,他还冒险靠近石板,用秦无咎留下的、那几枚刻有特殊符文的骨片和玉符,按照“守门人”笔记中记载的、最基础的、安抚和探测地脉的手法,进行了极其轻微、谨慎的尝试。
结果,是令人困惑的。
骨片和玉符在接近石板时,会发出极其微弱的、与吊坠震颤频率相似的共鸣,但当孙阳试图引导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力(按照笔记的说法,是“意念”或“心神”),去“接触”或“安抚”石板时,却感觉自己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投入了一片绝对的、冰冷的、没有任何回应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活性”和“波动”的、“虚无”之中。那感觉,不像是遇到了抵抗,更像是……那里根本“空无一物”,连“抵抗”或“回应”这种概念本身,都不存在。
这不正常。按照秦无咎笔记的记载,以及他们过去十年的有限经验,即使“门”被暂时、强力封印,其周围的能量场和“存在感”,也应该是异常活跃、混乱、充满排斥和危险的。这种绝对的、“空无”般的、“伪平静”,是前所未有的。
孙阳最终放弃了进一步的试探。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情况下,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成为打破这脆弱平衡、引发不可预知后果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默默地、用最大的谨慎,从背包里取出几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外壳经过特殊处理、能最大程度屏蔽常规探测、并对“异常”能量有极高敏感度的、林夏特制的“信标”,将它们极其隐蔽地、用秦无咎留下的某种特殊粘合剂,固定在了洞窟几个不起眼的、但能量流动似乎相对“稳定”的角落。这些“信标”一旦被激活,会以极低的频率、向特定的卫星频道(tdi“星链”网络的备用加密频道之一)发送极其简短的、包含位置、基础能量读数、以及一个代表“状态异常”的预设代码的信号。这是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在“门”附近,留下更直接、更隐秘的监控节点。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散发着诡异“伪平静”气息的黑色石板,以及那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的、秦无咎最后的生命印记,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洞窟,沿着来路,返回地面。
现在,他站在这扇熟悉的窗前,呼吸着地面之上、虽然清冷却“正常”的空气,看着窗外这个“平静”的小镇,和那更加“平静”、浩瀚的星空,心中那团疑云,却比下来之前,更加浓重,更加……冰冷。
“世界的平静”。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带着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讽刺。
是的,从表面上看,世界确实是“平静”的。老河口镇平静地存在着,游客们来了又走,带着对“秘境”的想象和满足。秦岭平静地矗立着,用它的雄伟和沉默,包容着(或者说,掩盖着)地下那惊心动魄的秘密。天空平静地笼罩着一切,星辰冷漠地闪烁着,仿佛对脚下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扇可能连通着宇宙最深黑暗的“门”,都漠不关心。
人类社会,似乎也沿着它那既疯狂又理性的轨道,“平静”地运转着。科技在飞跃,信息在爆炸,冲突在局部上演又平息,人们为各种现实的、虚幻的目标忙碌、焦虑、欢笑、哭泣。“黑鳞社”仿佛真的在十年前那场失败后销声匿迹,至少,tdi的网络再没有捕捉到他们大规模、有组织的、针对“钥匙”或“门”的直接行动。“园丁”这个代号,虽然偶尔还会在一些极其边缘、真伪难辨的情报中出现,但也更像是幽灵般的传说,而非切实的威胁。甚至,连“观察者”那规律性的、来自深空的、冰冷的数据流信号,根据林夏最新的分析报告,其强度和内容的“信息密度”,在过去三年里,似乎也呈现出一种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衰减趋势?
一切都指向“平静”,甚至是一种……过于顺利、顺利得让人隐隐感到不安的、“好转”的迹象。
但孙阳不相信“平静”。
十年的“守夜”生涯,让他深刻地认识到,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和现实表象之下的、关于“门”、“观察者”、“噬界”的秘密和威胁,绝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流逝,或者他们这些渺小“守夜人”微不足道的努力,就轻易地“平息”或“消失”。恰恰相反,越是表面的“平静”,可能越是意味着,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某种更加庞大、更加难以想象、也更加危险的“变化”或“进程”,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积累、或者……已经接近完成。
秦无咎笔记中,那些用血与火写就的、关于历代文明因“门”而兴衰的“教训”,反复警示的就是这一点——当“门”的异动暂时平息,当“它们”的“注视”似乎减弱,往往不是危机的结束,而是更大风暴来临前,那短暂而致命的、令人麻痹的“宁静”。
地下那扇“门”诡异到极点的、“伪平静”状态,是这种“宁静”的一部分吗?
“观察者”信号的“衰减”,是意味着它们失去了兴趣,还是……意味着它们已经完成了某个阶段的“观察”和“数据收集”,进入了下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阶段”?
“黑鳞社”和“园丁”的沉寂,是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还是……在暗中进行着更加隐秘、更加危险、也更有耐心的、新的计划和准备?
还有韩亮。三年前消失在东海,音讯时断时续,最后一次明确的信号,是指向马里亚纳海沟边缘的某个神秘坐标。振宇的“睚眦”小组已经前往调查,但至今没有传回确切的、有实质内容的消息。深海,那是比地下洞穴更加黑暗、更加未知、也潜藏着更多古老秘密和恐怖传说的领域。韩亮在那里,是找到了什么?是陷入了更大的危机?还是……他的行动,本身就和这全球范围内、看似“好转”和“平静”的异常态势,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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