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骊山夜雨(1/2)

雨,终究是下大了。

初秋的夜雨,少了夏日的暴烈,多了几分缠绵的阴冷。细密的雨丝,被秦岭深处无定向的山风卷着,斜斜地扑打在脸上、身上,带来一种湿漉漉、粘腻腻的寒意,能透过冲锋衣的外层,一直沁到骨头缝里。骊山的轮廓,在愈发浓重的夜色和雨幕中,早已模糊成一团团深浅不一的、沉默的、仿佛潜伏着无数古老梦魇的墨色剪影。远处,那片被严格划定的、灯火通明的考古遗址区和游客中心,此刻也只剩下几团朦胧的、湿漉漉的光晕,在雨夜中显得遥远而虚幻,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孙阳、振宇、韩亮三人所处的这处山崖缝隙,位于骊山主陵区东南侧一处极其偏僻、几乎无人踏足的陡峭山坡上。说是“缝隙”,其实更像是一道被岁月和山洪冲刷出来的、向内凹陷的、勉强能遮住头顶风雨的岩檐。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身前是垂挂下来、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的藤蔓,透过藤蔓的间隙,能望见下方那片被夜色和雨水笼罩的、广袤而沉默的、埋藏着无数秘密的皇陵封土区。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岩石、腐殖质后散发出的、浓重而清冽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深秋山间特有的、微带凛冽的寒意。但在这片“正常”的自然气息之下,孙阳那经过十年生死磨砺、早已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以及怀中那块虽然黯淡、但贴身存放依旧能带来一丝微弱暖意的“星核”残骸,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这片土地之下,那更深层的、与“正常”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古老、带着血腥和诅咒气息的“异常”,并未消失。只是,相比起数月前东海之行前,他从刘胖子和秦岭“门”那里感知到的躁动和不安,此刻这片土地深处散发出的“气息”,似乎也……“沉寂”了许多。

并非消失,而是像一头受伤的、疲惫的巨兽,暂时收敛了爪牙,陷入了某种深沉的、但依旧能感受到其存在感的、压抑的“蛰伏”或“低语”。这种“沉寂”,与秦岭“地听”安全屋那边刘胖子反馈的情况,与林夏监控的全球“异常”态势,甚至与东海深处那个构造体陷入的“休眠”状态,隐隐吻合,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全局性的、难以理解的“同步”。

是东海那场惨烈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干扰”和“对冲”,产生的连锁反应,波及到了这里?还是说,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被“长生药”和徐福诅咒扭曲的、不死的、或者说“伪活”的“核心”,本身也通过某种他们尚未知晓的方式,与那个构造体,乃至与全球的“异常”网络,存在着更深层的、超越物理距离的“连接”?

韩亮紧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防水毯。雨水偶尔被风吹进来,打湿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夹杂着些许灰白的头发,粘在苍白的、带着几道细微新疤的额头上。他那只缠着绷带、但手指已经能微微活动的右手,紧紧握着那块破碎的青铜罗盘,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隐现。罗盘表面,没有任何光芒,指针也静止不动,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历经沧桑的古董碎片。但孙阳和振宇都能感觉到,韩亮此刻的全部心神,并非在“看”或“听”,而是沉浸在一种更加玄奥、更加难以言喻的、与手中罗盘、与脚下大地、乃至与冥冥中某种“脉络”或“频率”的、极其微弱而艰难的“共鸣”与“感知”之中。

这是韩亮恢复意识、并经过数月秘密治疗后,第一次主动尝试,在如此接近骊山地宫核心的区域,重新“连接”他那与家族传承、与“门”、与“钥匙”紧密相关的、独特的感知能力。东海之行,他被构造体“连接”和“解析”的惨痛经历,虽然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但也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拓宽”或“扭曲”了他对这种“异常”的感知维度。用林夏(在他情况稳定后,通过加密通讯进行的长时间、极其小心的“访谈”和数据分析后)的话来说,韩亮的感知频谱,似乎被强行“嫁接”或“污染”上了一小部分那个构造体信号中、与“观察者”框架相似、但又被“守门人”古法扭曲后的、更加冰冷、更加“非人”的“信息接收模式”。这使得他现在能“听”到或“感觉”到一些以往无法察觉的、更加细微、但也可能更加危险的“杂音”和“脉络”。

时间,在冰冷的雨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雨打藤叶、风吹山林的簌簌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狭窄、潮湿、阴冷的岩檐下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韩亮那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握着罗盘的手,也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极其耗费心神的、漫长的潜泳中浮出水面,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然后,才缓缓地、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后来在东海折磨中一度涣散失神的眼睛,此刻重新凝聚起了焦点。只是那焦点深处,不再是往日的纯粹、执着,或者被仇恨驱动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疲惫、沧桑、明悟、以及一丝……极其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的复杂神色。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依旧瘦削但已恢复了一些坚毅轮廓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怎么样?” 孙阳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但他紧握在冲锋衣口袋里的手,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振宇也上前半步,无声地扶住了轮椅的把手,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韩亮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破碎、毫无反应的青铜罗盘,仿佛在辨认一个失散多年、却又面目全非的老友。良久,他才用依旧有些沙哑、但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的声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岩石缝隙中,艰难地挤出来:

“地宫深处……那个东西……还‘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那种超越语言的感觉。

“但它的‘状态’……变了。不是‘死’了,也不是‘虚弱’了。更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的‘活性’和‘关注’。就像……一个原本烧得通红、不断向外辐射着光和热的巨大火炉,突然被拔掉了最主要的‘燃料’管道,或者……被一个更大、更冰冷的‘罩子’,给罩住了大部分。火炉本身的结构还在,余温犹存,甚至最核心的地方,可能还有点微弱的、不稳定的、类似‘余烬’或‘残响’的东西在跳动……但那种疯狂的、扭曲的、试图向外扩张、同化、吞噬一切的‘意志’和‘力量’……明显减弱了。减弱了很多。”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望向黑暗中那片皇陵封土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和千年的时光。

“我能‘感觉’到,地宫深处,那种被徐福用‘长生药’和‘星核’(陨星之核)强行扭曲、固定下来的、介于‘生’与‘死’、‘秩序’与‘混沌’之间的、诡异的‘伪生命场’和‘诅咒能量场’,其运行的‘频率’和‘强度’,都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下降的幅度,和我们之前在秦岭‘门’监测到的能量衰减,以及林夏报告里提到的全球‘噬界’侵蚀活性降低的趋势……大致吻合。”

“更重要的是……” 韩亮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更加深沉的警惕,“我好像……能隐约‘触摸’到,在地宫那个‘伪生命场’的深处,除了原本徐福和始皇留下的、充满权力欲和长生执念的‘印记’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属性截然不同的、更加……‘冰冷’、‘机械’、‘非人’的……‘连接点’或者‘共振回波’?”

“冰冷?机械?非人?” 孙阳的心猛地一沉,“类似……东海那个构造体?还是……‘观察者’?”

“不完全一样。” 韩亮摇头,似乎在极力分辨脑海中那模糊而危险的“感觉”,“比东海那个构造体散发出的、试图‘吞噬’和‘转化’一切的‘虚无’感,要更加……‘隐蔽’,更加‘格式化’。有点像……林夏从‘观察者’信号中解析出的、那些最基础的、用于标识和定位的‘框架’编码的……某种极其粗糙、扭曲、但又试图模仿的……‘残次品’或者……‘接收标记’?”

他看向孙阳,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阳子,你还记得秦无咎留下的壁画和笔记里,提到过的,关于‘门’被‘它们’(观察者)利用,留下‘标记’和‘后门’的描述吗?”

孙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老河口镇地下,那条刻满沉重历史教训的壁画甬道,以及秦无咎最后的血书警告。壁画上清晰地描绘了,那些来自星空、冰冷、不带情感的“光点”和“阴影”,如何通过“门”留下的“标记”,对文明进行“观察”、“评估”,甚至“收割”。

“你的意思是……” 孙阳的声音,因为那个可怕的猜测而微微发紧,“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被徐福扭曲的‘长生’核心,也可能在漫长岁月中,无意识地,或者因为徐福的某些禁忌操作,被动地……成为了‘观察者’留下的、某种性质的‘标记’或‘监测点’之一?而现在,因为东海构造体的‘休眠’,或者‘观察者’信号的集体‘静默’,这个‘标记’的‘活性’或‘数据传输’,也暂时……中断或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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