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祖父的安息(1/2)
北风,是刀子,能割进人骨头缝里。尤其在这座北方小城的冬日,天空永远是那种褪了色的、灰扑扑的铅色,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边,像个腌得过久的蛋黄,散不出多少热量,也化不开空气中那沉甸甸的、混杂着煤烟、尘土和冰霜颗粒的寒意。
孙阳站在一片废墟与残垣的边缘。
眼前,就是他曾经长大的地方。记忆里那条熟悉的、两边种着老槐树、夏天能听见蝉鸣的巷子,如今已被横七竖八的钢筋水泥预制板、堆积如山的碎砖烂瓦、以及被重型机械碾压得支离破碎的、冻得梆硬的土地所取代。几辆被遗弃的、沾满泥浆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如同冻僵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趴卧在废墟之上。远处,几栋尚未被拆除、但也已人去楼空、窗户洞开的旧楼房,在灰白的天色下,像一排被拔光了牙齿、露出黑洞洞口腔的、垂死的老人,无声地凝视着这片属于过去的、正在被快速抹去的残骸。
祖宅,那栋带着一个小小庭院、有着青砖灰瓦、木格窗棂的老房子,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被铲平、又被建筑垃圾和冻土重新覆盖的、微微隆起的、不规则的地基轮廓,像一块巨大的、刚刚结痂的丑陋伤疤,烙在这片土地上。只有角落里,一株侥幸未被完全摧毁、但也被砸断半边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枣树,用其扭曲倔强的姿态,勉强证明着这里曾经是某个“家”的所在。
空气里,弥漫着拆迁工地特有的、刺鼻的尘土、生石灰、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年木头和潮湿泥土混合后的、微带腐朽的气味。风卷起地面的细碎雪粒和灰尘,打着旋,掠过废墟,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尖啸。
冷,是那种湿冷,能透过厚重的羽绒服,一直渗到骨头里。但孙阳站在那里,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那片属于祖宅地基的区域,扫过那株残破的老枣树,扫过远处那些沉默的旧楼,扫过铅灰色的天空。每一个细节,都在他心中,与那些遥远、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的童年记忆碎片,重叠、比对、确认、然后……再次被眼前这片荒芜彻底碾碎。
十年了。从他最后一次离开这里,踏入大学,追寻祖父留下的谜团开始,已经十年了。他回来过几次,但都是匆匆来去,带着日益沉重的秘密和无法向亲人言说的使命。如今,连承载最后一丝“家”的痕迹的实体,也被彻底抹去了。世界在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将过去抹平,盖上新的印记。而他,却要在这片被抹平的过去之上,挖掘出更深层的、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一阵裹挟着冰碴的北风,更猛烈地刮过,吹得他脸颊生疼,也让他从那种冰冷的凝视中略微回过神来。他抬手,看了眼腕上那块特制的战术手表。按照李教授(狻猊)传来的加密信息和预先约定的时间,接应他的人,应该快到了。
他没有等太久。
几分钟后,一辆外表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沾满泥浆的银色面包车,如同一个迷路的幽灵,晃晃悠悠地,从废墟另一侧一条勉强还能通行的、满是泥泞和碎石的便道上开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孙阳附近。车窗贴着深色的、几乎不透明的膜。
车门滑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臃肿的蓝色工装棉袄、戴着毛线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略显浑浊、但眼神异常警惕的眼睛的中年男人,探出头,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孙阳身上,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是市里博物馆的孙老师?来看东西的?”
这是约定的暗语。孙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拉开车门,低头钻了进去。
车内空间狭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机油和……某种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和旧纸张混合的、奇特气味。除了开车的司机,后排还坐着一个同样穿着工装、但身形瘦削、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个文职人员的中年男人。他没有戴口罩,脸很瘦,颧骨很高,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伏案工作者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混杂了好奇和不安的闪烁。
“孙老师,一路辛苦。” 开车的司机重新发动了车子,面包车发出低沉的、仿佛不堪重负的轰鸣,开始在废墟间颠簸穿行。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依旧含混,但语速很快,“东西都按李老(李教授)的吩咐,从库房临时提出来了,放在老地方。地方偏,但清静,也安全。小刘是库管,东西是他经手的,有啥要问的,可以直接问他。”
被称为“小刘”的瘦削男人,有些局促地冲着孙阳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想说什么,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将一个印着本地“文物管理办公室”字样的、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极其珍贵、又烫手无比的东西。
孙阳只是对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便投向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更加荒凉破败的城郊景象。他没有寒暄的兴致。这次回来,是任务,是不得不面对的过去,是可能隐藏着关键线索的、冰冷的“遗物”,而非温情脉脉的怀旧。
面包车在坑坑洼洼的城郊公路上颠簸了大约二十分钟,最后拐进了一片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或仓库的区域。高耸的、红砖砌成的围墙已经斑驳不堪,墙头上是锈蚀断裂的铁丝网。巨大的铁门半开着,里面是更加空旷、堆放着各种不明废旧机械和建筑材料的院子。面包车没有停留,直接开进了院子最深处、一栋看起来还算完整、但窗户都被木板钉死的、孤零零的二层小楼。
车子在楼后一个极其隐蔽的、卷帘门半开的车库前停下。司机和小刘迅速下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对孙阳做了个手势。孙阳下车,跟着他们,弯腰钻进了那扇低矮、布满油污的卷帘门。
门内,是一个被临时改造成“工作间”的车库。面积不大,顶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光线勉强照亮室内。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重。靠墙放着几张破旧的木桌,上面铺着白布。白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但都被透明密封袋仔细封装好的物品。旁边的架子上,还放着几个用特殊防潮防撞材料包裹的、扁平的木匣。
“东西都在这里了。” 小刘(刘库管)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小心翼翼的腔调,“按照程序,发现后第一时间做了初步的清理、拍照、和封装。没有让其他人经手。李老特别交代过,您……您比较特殊,对您祖父的研究可能有更深的了解,所以……” 他似乎想解释为什么能把这些“证物”违规地、私下里交给孙阳查看,但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妥当,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紧张地看着孙阳。
孙阳没有理会他的紧张,他的目光,已经被白布上那些“遗物”牢牢吸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些。
最显眼的,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陈旧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或墨绿色的布面,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纸张泛黄,但保存得相当完好。封面上,用极其工整、但笔画间透着一股倔强执拗劲头的钢笔字,写着诸如《北地古俗考》、《山野异闻辑录》、《星野杂谭》、《癸酉年夏辽东行记》之类的标题,以及祖父那熟悉的签名。
还有几卷用细麻绳捆扎的、泛黄的宣纸,似乎是手绘的地图或拓片,边缘已经有些脆化。
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非金非玉、表面布满奇异、古朴、甚至有些狰狞纹饰的、像是某种祭祀礼器或信物的、看不出具体用途的古老物件,被单独封装在加厚的密封袋里。材质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非金属也非石质的奇特质感,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令人不安的“气息”。这种“气息”,孙阳太熟悉了——与“星核”、与“门”、与那些古老“异常”造物,同源!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散的、写在各种泛黄纸片、烟盒纸、甚至旧报纸边缘的、字迹潦草的笔记、算式、以及……一些极其古怪、难以理解的、类似符文或抽象图案的涂鸦。
最后,在一个单独放置的、扁平的木匣里,放着一本看起来更加古旧、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皮革、边缘用黄铜包角、但中间已经裂开、仿佛曾被暴力撕扯、又被人小心翼翼重新粘合起来的、厚厚的线装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类似水渍或污痕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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