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多事之秋(2/2)

“差上两三成”,对于农家仿佛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心中。王桂花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粮仓里那明显浅下去的谷堆,听到了青黄不接时孩子们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夏天麦收后,虽然也减了产,但大家心里总还存着份“秋收找补”的念想。如今,这念想也被这无常的秋雨彻底浇灭了。

“这贼老天,是不让人活了哇!”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赵老五媳妇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哭腔的骂声,“夏粮少,秋粮也少!可官府的税,那些差爷的黑秤,一颗子儿也不会给咱少算!这交完了税?咱一家人拿什么吃啊!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这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空气中积压的恐惧与愤懑。赋税,这两个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不会因你地里颗粒无收而有丝毫怜悯,不会因你锅灶清冷而有半分减免。

田间地头,巷尾屋檐下,类似的抱怨声、咒骂声,压抑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流传着,充满了对老天爷不公的怨怼,以及对那沉重如铁、冰冷如霜的负担的深深无力感。一种“丰年勉强果腹,灾年难以为继”的悲凉,笼罩着整个村庄。

陈满仓沉默地望着院子里晾晒的、那一个个明显比往年小了一圈的玉米棒子。王桂花不再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去掉必须上缴的税粮,家里剩下的粮食今年不往外卖,一家人吃喝问题不大。就是青文下年的束修,来年开春的种子,一家人的衣衫,日常那必不可少的油盐酱醋……这些平日里就要精打细算的开销,就得能省则省了。

陈青文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听着母亲无声的叹息,还有院墙外传来的、那些熟悉的邻居叔伯们的抱怨。他手里还攥着刚才默写“云腾致雨”的草纸,那墨迹仿佛还未干透。

学堂里,夫子讲述的是天地间有序的规律,是圣贤书中安邦定民的道理;可眼前,他感受到的却是无序的天时与固定的“王法”之下,农人看天吃饭如蝼蚁般的挣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他九岁的心灵里激烈碰撞,让他感到迷茫而又沉重。

小河湾村的这个秋天,收获的不是金黄饱满的玉米,而是更深的忧虑、对官府盘剥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恐慌。靠天吃饭的农人,在无常的天时与纹丝不动的赋税夹缝之间,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他们的命运,仿佛系于狂风中的一缕细草。这份秋日的凉意,夹杂着无可奈何,比往常任何一年都来得更早,也更刺骨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