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涟漪与暗礁(2/2)
“王爷已亲自拟定条陈。”陈忠道,“所有阵亡将士,核实姓名籍贯者,抚恤加倍,立忠烈祠于武昌、南京,四时祭祀。李九成将军,追赠太子少保、辽国公,谥‘忠烈’,立专祠。其寻母之事,王爷已责成有司,不惜代价。此外,王爷将亲撰祭文,公告天下。”
沈文渊点头,又道:“那郑成功将军处,登州袭扰之后,下一步如何联络协调?其与郑芝龙关系微妙,若清廷施压更甚,甚至如传闻般勾结外夷……”
陈忠目光微凝:“郑成功将军处,王爷已有密信,除嘉奖外,亦提醒其注意安全,防备北边及家族内部异动。至于协调……王爷有意,在适当时候,邀郑将军或其信使,至武昌或南京一晤,共商海防大计。至于外夷……”他顿了顿,“王五那边已有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船队,似有北上迹象。此事,需严密监视。王爷有言:海上之争,终需凭自身船坚炮利。外夷可一时利用,不可长久倚仗。海事坊,便是应对之根本。”
议事持续到深夜。一条条具体的指令从这间殿堂发出,调拨物资,调整部署,安抚人心,推进新政……金州陷落掀起的波澜,正被这架日益成熟的军政机器,努力消化、引导,转化为继续前行的动力。
而在泉州郑府,涟漪则呈现出另一种浑浊的形态。
郑芝龙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三样东西:一份是登州府发来的、措辞严厉的质询公文,指责郑家船队袭击朝廷(清廷)水寨,“形同叛逆”;一份是北京使者再次送来的、语气已近乎最后通牒的密信,重申“海澄公”之议,并要求郑芝龙立刻拘押郑成功,“献于京师”;第三份,则是郑成功从海上派人悄悄送回家中的一封简短私信,只有寥寥数语,汇报了袭击登州水寨的经过和战果,末了一句“儿在外一切安好,父亲勿忧,亦勿念”,平静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与决绝。
郑芝龙枯坐良久。儿子的胆大妄为,彻底将他逼到了墙角。北边的威胁越来越露骨,南边武昌的拉拢又步步紧逼。而最让他心悸的,是那个关于清廷可能联络荷兰人的传闻。作为海上霸主,他太清楚那些红毛夷的贪婪与凶狠。若真引狼入室,他郑家首当其冲!
“老爷,北边的使者……又催问了。”管家小心翼翼地在门外禀报。
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告诉他,老夫病了,不便见客。至于朝廷的质询……就说海上盗匪横行,或有人假冒郑家旗号,老夫已严令彻查。让他先回吧。”
依旧是拖延,依旧是敷衍。但郑芝龙知道,这套说辞,瞒不了多久了。他必须做出选择,或者在拖延中,等待时局出现新的、对他有利的变化。
他走到窗边,望向港口方向。那里帆樯林立,是他半生心血。可如今,这片他赖以称雄的海域,似乎正酝酿着他无法完全掌控的惊涛骇浪。儿子的船队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向了未知的北方;潜在的强敌(荷兰人)可能受清廷勾引而来;而南方那个新兴的政权,则高举着海贸与新政的旗帜,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心与财富。
海还是那片海,但规则,好像正在悄然改变。郑芝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枭雄末路的疲惫与迷茫。他这片看似稳固的礁石,在越来越汹涌的时代潮水下,还能屹立多久?
他看不到答案。只看到夕阳如血,将海面染得一片金红,仿佛预兆着不久之后,这片海域将被更多的鲜血与火焰,再次浸染。而他的郑家,他的船队,他的一切,都将被卷入这无法回避的、决定未来百年气运的宏大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