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风信(1/2)
渤海的晨风,在四月末已经带上了一丝暖意,但吹在皮肤上,依旧带着盐粒摩擦般的粗粝感。郑成功立在“飞虹一号”的尾楼,手里捏着一块硬得能硌牙的肉干,慢慢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西北方向海天相接处那片朦胧的灰蓝色。他的船队此刻隐藏在庙岛群岛东端一片多礁石的偏僻水域,十几条船落帆下锚,随着涌浪轻轻起伏,像一群收敛了爪牙暂时休憩的海兽。
“少帅,各船补给清点完毕。”郑省英压低声音汇报,“火药只剩三成,铅子不到两成,帆缆需要修补的超过一半。淡水倒是还能撑七八日,但粮食……掺了海菜和鱼干,也只够十日之需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虑。海上游击,听起来快意,但后勤的压力如影随形,每一次出航都是对储备的消耗,而他们远离基地,补给线脆弱得如同蛛丝。
郑成功嗯了一声,将最后一点肉干咽下,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勉强送下去。“派去联络补给点的人,有消息吗?”
“还没有。按约定,五日一联络,昨天就该有回音……怕是路上不太平,或者松江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郑成功眉头微蹙。他收到了武昌的密信,林王爷的回应比他预想的更恳切、更务实。那个“江海联防衙门”的构想,“海事学堂”的邀请,还有秘密补给点的承诺,都指向一条光明的合作之路。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和这支船队能“存在”下去,能持续地施加影响,而不是在海上耗尽最后一点力量,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想起父亲郑芝龙最近几封措辞越发严厉、甚至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家书,想起北边清廷可能勾连荷兰红毛夷的传闻,心头如同压着一块浸了海水的巨石。四方八面的压力,正在缓缓合拢。
“少帅!了望哨!西北方向!有船!大船!”桅盘上突然传来了望水手变了调的呼喊,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郑成功瞳孔一缩,一个箭步抢到船舷边,夺过身边亲兵递上的单筒望远镜,向西北方望去。海平面尽头,几个模糊的黑点正在渐渐变大,桅杆的高度和帆形……与中式帆船迥异!那是典型的西式软帆,而且是多桅!
“红毛夷!”郑省英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郑成功的声音绷紧了,“看后面!还有别的船影!”
随着距离拉近,望远镜的视野里逐渐清晰:四艘体型庞大、线条硬朗的西式战舰成品字形在前,船身侧舷的炮窗密密麻麻,目测每侧不下二十个。后面跟着两艘稍小些的补给船。舰队正以稳定的航速,向着东南偏南方向行驶,目标似乎是登州府城方向,或者……更南边的山东沿海。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他们真的来了!而且这个规模,绝不是“巡查商站”那么简单!
“全体静默!落半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升帆起锚,不许发出任何大声响!”郑成功压低声音,一连串命令急促而清晰地下达。他的船队藏在礁石区边缘,又有晨雾遮掩,暂时未被发现。但对方舰队航向明确,如果继续保持这个方向,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可视范围。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了。他那十几条船,最大的“飞虹一号”也不过装载十几门中小型火炮,对面任何一艘主力舰的火力都能轻松碾压他整个船队。林王爷密信里的告诫在耳边回响:“不可正面硬撼……保全舰队为上……”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驶向登州,去增强清廷的海上力量,甚至可能与清军合流,反过来威胁自己的船队,威胁南方的海疆?
汗水从郑成功的额角渗出。他死死盯着那支从容不迫、彰显着海上霸权的舰队,年轻的脸庞因为激烈的内心挣扎而微微扭曲。热血在奔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冲出去,哪怕撞个粉身碎骨。但理智,还有肩上这千余弟兄的性命,以及怀中那份来自武昌的、承载着某种未来可能的回信,又在拼命地拉扯着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秒秒流逝。荷兰舰队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为首战舰桅杆上飘扬的三色旗和东印度公司的徽记。对方似乎并未发现这片礁石区的异常,或者根本不在意,依旧保持着航向和速度。
“少帅……”郑省英的声音干涩。
就在郑成功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坚硬的船木,准备下达“全体戒备,准备突围撤离”的命令时,那支荷兰舰队的前导舰,突然调整了一下帆角,航向微微向东偏转了一些。紧接着,整个舰队都跟着转向,似乎改变了目标,朝着更东面的、深海的方向驶去,渐渐与郑成功船队藏身的位置拉开了角度。
他们没有进登州港?是临时改变计划,还是原本的目标就不是这里?
郑成功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全是冰凉的汗。逃过一劫的庆幸感还未升起,就被更深的疑虑和不安取代。荷兰人想干什么?他们要去哪里?绕过山东半岛南下?去辽东?还是……直扑长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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