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风信(2/2)

“记下他们的航向、船型、数量、大致时间。”郑成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凝重,“立刻派最快的船,走我们最秘密的航线,不惜代价,把这个消息送回福建,也想办法传到武昌!要快!”

他看着那支逐渐远去的、代表着这个时代顶尖海上武力的舰队,眼神复杂。畏惧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刺激后燃烧起来的斗志,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海上争雄,光有勇气和灵活的战术远远不够,必须有能与之匹敌的巨舰和重炮!林王爷信中所说的“镇海级”和“长炮”,必须更快、更强!

“我们走。”他最终下令,“往南,绕过成山头,去胶州湾外预定的下一个隐蔽点。路上小心避开一切可疑船只。补给的事……再想办法。”他必须保存这支种子,等待,并且想办法变得更强。

几乎就在郑成功目睹荷兰舰队转向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武昌,林慕义刚刚听完陈忠关于江南清丈田亩遇到的新阻力汇报。

“苏州府吴江县,有周姓大族,联合几个致仕乡官,以‘清丈扰民、数据不实’为由,鼓动部分佃户,阻挠书吏下田测量,还向南京都察院递了联名状子。”陈忠语气平稳,但眼中带着忧色,“沈文渊那边压力很大,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但对方在士林中有些声望,陈子龙大人斡旋起来也颇费力。他们这是想造出声势,逼朝廷让步。”

林慕义正在翻阅几份新送来的“海事学堂”筹建方案和首批教习、学员的遴选名单,闻言头也没抬:“数据不实?他们拿得出比鱼鳞册上更‘实’的证据吗?还是说,他们家里的老账册,敢拿出来跟官府重新丈量的结果对质?”

“他们自然不会拿真账册出来。无非是鼓噪‘祖制’‘民怨’,煽动舆论。”

“舆论?”林慕义放下手中的名册,拿起朱笔,在一份关于调整苏松地区部分低洼淤田税则的请示上批了个“准”字,口中淡淡道,“舆论很重要。但比舆论更重要的,是事实,还有……大多数沉默的人真正能得到什么。”

他抬起眼:“告诉沈文渊,被抓的那几个,按律审问,若有确凿指使、贿赂证据,该办就办,不必手软。但对那些被鼓动、不明就里的普通佃户,要区别对待,讲清楚新政‘摊丁入亩’后,他们租种田地的实际负担变化,可以用算账的方式,让他们自己看明白。另外,吴江县不是有几十顷淤田刚刚清丈出来,原属几家大户‘隐田’吗?拿出一部分来,优先租给那些老实本分、此次未参与闹事的无地或少地农户,租子按新定的下等田则再减一成。朝廷的恩典,要落在实处,落在该落的人头上。”

陈忠眼睛一亮:“王爷英明。这是釜底抽薪,分化瓦解。”

“还有,”林慕义继续道,“让南京那边,把吴江县重新清丈后,全县田亩总数增加、下等田升级、无地农户有望获得官田承租机会的消息,通过邸报和说书人,好好宣扬一下。不要只讲大道理,多讲实实在在的好处。江南的百姓不傻,谁对他们好,心里有杆秤。那些乡绅闹得越凶,反而越容易让中间观望的人看清他们的私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那几个闹得最凶的致仕乡官……让王五派人仔细查查,他们家里、族里,除了田产,有没有其他不太干净的生意往来?比如,有没有暗中与北边走私?有没有放印子钱逼死人命?有没有侵占水利、欺压乡里?把这些东西,不显山不露水地,送到南京陈子龙,还有都察院某些还算正直的御史案头。有时候,对付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裤子底下的泥擦干净,亮给大家看。”

陈忠会意,这是要利用官场规则和舆论反制。既坚持了新政底线,又避免了直接、激烈的冲突,手法绵里藏针。

“对了,”林慕义像是忽然想起,“水师衙门报上来,说有几个山东口音的渔民,送来了一个伤兵,还有一份据说是金州守将李九成的遗物?人安置好了吗?东西呢?”

“回王爷,人已经安置在秘密营地医治,伤势很重,但性命无碍。东西……是一个铁盒,密封完好,已加急送来,预计明晚可到武昌。”

林慕义点点头,目光掠过窗棂,望向北方。金州的绝笔,渤海的幽灵舰队,江南田亩上的纷争,还有那在海上艰难寻找方向的年轻将领……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带着不同的讯息与压力,正吹向他所在的这个位置。

他需要从中辨别出真正的“风信”——哪些是转瞬即逝的逆流,哪些是预示风向转变的关键先兆。然后,调整帆的角度,握紧舵柄,在这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努力让这艘刚刚修补好的巨舰,驶向那个他为之设定的、必须到达的彼岸。

这需要智慧,需要耐心,需要决断,有时甚至需要冷酷。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是操舵者,他的每一个判断,都关系着船上所有人的命运,以及船后那片古老土地的未来航向。

风起了,而且越来越急。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