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血书(2/2)

“陈忠。”他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一些。

陈忠应声轻轻推门而入,垂手而立。

“以摄政王府和振明军统帅部的名义,起草告示。”林慕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金州卫守将、太子少保、辽国公李九成,及麾下三千一百二十七名将士,于隆武二年十一月至三年三月,坚守金州孤城四月有余,浴血奋战,屡挫强敌,毙伤虏酋济尔哈朗所部逾万。最终城破,李公以下,多数壮烈殉国,其忠勇节烈,惊天地,泣鬼神。”

他顿了顿,继续道:“追赠李九成为太子太保、辽国公,谥‘忠烈’。于武昌、南京、登州、金州(待收复后)立专祠,四时祭祀。所有殉国将士,核实姓名籍贯者,一律从优抚恤,其家眷由官府赡养。幸存者,查明后厚赏拔擢。”

“另,着有司即刻寻访李公失散老母下落,不惜代价,务必寻得,奉养终身。此事,列为督办要务。”

陈忠肃然记录,他能感觉到王爷平静语气下那压抑着的汹涌情绪。

“还有,”林慕义抬眼,目光落在墙上的海图上,那里,金州的位置已经被朱砂标记,“将这封绝笔信的内容,除去涉及具体战术和私人牵挂的部分,择其精要,刊印成文,下发至振明军各营、各衙门,乃至江南各府县学堂。让所有人都看看,在辽东最寒冷的地方,有一群大明的军人,是怎样战斗到最后一刻,又是怎样在生命的尽头,还惦记着北伐、惦记着海上之路、惦记着‘不负衣冠’。”

他站起身,走到海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那个朱砂标记上:“金州的血,不能白流。李九成用他和三千将士的命告诉我们,鞑子不是不可战胜的孤城可以拖住他们,血性可以震慑他们,海上可以威胁他们。他也告诉我们,未来的路在哪里——在辽东的人心里,在已经打开的海上通道里。”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加快‘镇海级’首舰的建造,集中最好的工匠,解决‘长炮’上舰的最后难题。给赵铁柱去信,告诉他,金州三千英灵在天上看着,他的‘锻机’,他的火炮,早一天成,就能早一天为我大明英烈复仇雪恨,早一天让这样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给真定金声桓传令,沙河店的小胜不错,但不够。我要他在保证防线稳固的前提下,寻找机会,再给屯齐一次更狠的打击,让多尔衮知道,他的精锐,正在被我们一点一点地磨掉血!”

“给南京沈文渊、陈子龙加急信。江南清丈田亩,触及利益,阻力难免。但想想金州,想想李九成。我们在后方厘清一亩田,多收一份合理税银,前方将士就多一分粮饷,多一颗炮弹。谁再敢阻挠新政,就是动摇北伐根基,就是对不起死在金州、死在真定、死在所有战场上的大明将士!该抓的抓,该办的办,不必再有顾忌。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手段!”

一条条指令,带着凛冽的寒意和炽热的决心,从这间书房发出。那封来自金州的血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灼热铁块,瞬间蒸发了所有的犹豫、妥协与渐进,将一种近乎悲壮的急迫感,注入到这个新生政权的每一个关节。

林慕义知道,他不能仅仅沉湎于悲痛。他必须将这份悲痛,淬炼成最坚硬的钢铁,锻造成最锋利的刀刃。李九成和三千将士用生命点燃的火把,他必须接过来,举得更高,照得更远,直到将这黑暗的天幕,彻底烧穿。

他重新坐下,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两行字: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写罢,他将这张纸也小心地放入铁盒之中,与李九成的绝笔信和那枚腰牌放在一起。

然后,他合上铁盒,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表面,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三千尚未远去的英魂听:

“你们的血,我看见了。你们的路,我来走。你们想念的故土,终有一日,我将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