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铁与火的分量（1/2）

海事坊的空气里，铁锈、焦炭、热桐油和汗水的气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工业雏形的粗粝气息。巨大的船坞内，“镇海级”首舰那长达二十余丈的柚木龙骨已经铺设完毕，两侧深色的硬杉肋材如同巨兽的肋骨，一根根被蒸汽锻机初步成型后、再由工匠反复修整校准，用婴儿臂粗的铁制螺栓和传统的榫卯技艺结合，牢牢固定在龙骨上。船坞上方搭起了连绵的雨棚，工匠们悬在脚手架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清晨持续到深夜。

但此刻，几乎所有资深工匠和赵铁柱、若昂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他们围在船坞旁一座新搭建的、更加坚固的露天石质平台上。平台上，固定着一门刚刚从江心洲陆上靶场秘密运来的“长炮”。炮身明显比之前的试验品更长、更厚实，黝黑的铸铁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炮口处的膛线若隐若现。

这是第七次改良版。解决了漏气问题，改进了炮身内壁的铸造和打磨工艺，调整了壁厚分布以平衡重量和强度，最重要的是，它被安装在一个特制的、带有螺旋调节装置和重型缓冲簧片的舰载炮架上。这是根据若昂提供的草图，结合振明军工匠对船只摇晃的理解，反复修改了十几稿才定型的。

“装药，标准八斤。弹丸，特制锥头柱体，重十二斤，覆铜被甲。”赵铁柱的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但目光锐利如鹰。他亲自监督着装填过程。炮手们动作沉稳，将用丝绸药包装好的发射药塞入炮膛，用推杆压实，然后装入那枚形状奇特、尾部中空、内嵌软木垫的铅铁复合弹丸。

炮口指向长江江心一片开阔水域，那里设置了数百步外不同距离的木制靶船和厚墩靶标。

“所有人，退至掩体后！”赵铁柱喝道。参与测试的工匠、炮手迅速退到平台后方用沙袋和厚木板垒起的矮墙后。

赵铁柱最后检查了一遍炮身固定和炮架锁止机构，深吸一口气，退到安全位置，举起一面红色小旗，猛地挥下！

“放！”

负责点火的炮手将手中烧红的铁钎，稳稳地插进炮尾火门。

“轰——！！！”

巨响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陆炮射击！炮口喷出的火焰长达数尺，浓密的灰白色硝烟瞬间笼罩了小半个平台。沉重的炮身连同整个炮架猛地向后一坐，缓冲簧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压缩摩擦声，但炮架底部的滑轨和锁止机构发挥了作用，后坐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未发生恐怖的跳跃或移位。

几乎在炮响的同时，远处江心约八百步（约四百丈）外，一艘模拟敌舰主桅杆的、包裹着两层牛皮的粗大木桩靶标，应声炸裂！木屑纷飞中，可以清晰看到弹丸不仅击穿了木桩，其携带的巨大动能还将后方一块一寸厚的松木板靶撕裂出一个脸盆大的不规则破洞！

“命中！”观测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赵铁柱顾不上扑面而来的硝烟和刺鼻气味，第一个冲出掩体，扑到炮身旁。他先看炮身，没有新的裂纹，铸造时预留的“加强环”部位完好。再看炮架，缓冲簧片已回弹到位，结构无变形，各连接处螺栓紧固。他伸手摸了摸炮管后部，烫手，但在预期范围内。

“快！测量靶标毁伤情况！检查弹着点附近水面有无跳弹或异常！清理炮膛，准备第二次试射，装药减半斤，测试不同距离精度！”他一连串命令发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若昂和其他工匠也围了上来，用各种工具检测炮身温度、炮架状态，记录数据。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疲惫、紧张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们知道，如果这门炮能经受住连续射击的考验，保持稳定性和精度，那它将不仅仅是“打得远”，而是真正具备了在海上对抗甚至超越目前已知任何敌舰火炮的潜力！那种被称为“寇菲林”的长身管优势，将第一次被东方工匠亲手实现！

“赵总监！炮膛清理完毕！内壁光滑，无明显挂铅或损伤！”

“靶标测量完毕！八百步击穿两层牛皮包裹的松木靶，并严重撕裂后方一寸松木板！毁伤效果远超现有红衣炮和佛郎机！”

好消息接连传来。赵铁柱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为笑容的纹路。但他立刻收敛，沉声道：“继续！装药七斤，目标一千步外水面浮靶！”

他知道，一门炮的成功只是开始。要形成战力，需要量产，需要更优化的炮架和装填机构，需要训练有素的炮组，需要能承载它巨大后坐力和重量的坚固战舰。而“镇海级”，就是为它准备的坐骑。

他回头望了一眼船坞中那已具雏形的巨大舰体。龙骨和肋材已经就位，接下来是铺设船壳板、安装甲板、建造上层建筑……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王爷的命令，金州血书带来的急迫感，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和每一个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