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铁与火的分量(2/2)

“铁柱,”若昂走过来,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手势,“炮,很好。但船上,空间小,装填慢。需要设计更快的……装弹工具。还有,火药防潮,弹丸存放,都是问题。”

“我知道。”赵铁柱点头,“一步一步来。先把炮打稳、打准。装填、防潮、弹药库设计,接下来就解决。王爷说了,不惜工本,但求速成。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仿佛看到,在不久的未来,这修长而致命的身影将被安装在“镇海级”宽阔的甲板或坚固的炮甲板内,指向波涛汹涌的大海。而它的对手,可能是嚣张的荷兰盖伦船,也可能是任何阻挡在这片古老海域新生力量面前的敌人。

那将不再是单纯的勇气与数量的碰撞,而是铁与火、技术与意志的终极较量。

几乎在赵铁柱为长炮的怒吼而振奋的同时,南京城外的龙江宝船厂旧址(部分区域已被振明军水师接管改建)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沈文渊风尘仆仆地从吴江县赶回,甚至没换下沾满泥点的官袍,就直接来到了这里。他面前站着的是陈子龙,还有水师衙门负责“江海联防”筹备事务的一名主事,以及两名从武昌调来、熟悉船舶和港口管理的吏员。

“情况不容乐观。”沈文渊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但条理清晰,“吴江县周家联合几个致仕官员闹事,只是个开始。苏州府、松江府下面,已经有三四个县出现类似情况,或明或暗抵制清丈,散布谣言,甚至鼓动佃户闹事。虽然王爷的方略有效,抓了几个,分化了一批,但背后的力量还在观望,在串联。”

他顿了顿,看向陈子龙:“卧子兄在南京周旋,压力想必也极大。”

陈子龙捻须,眉头深锁:“不错。都察院、六科廊,每日都有弹劾新政‘操切扰民’‘与民争利’的奏章。有些是收了钱替人说话,有些则是真的被那些‘民意汹汹’的奏报唬住了,担心激起民变。虽然王爷有令,该办则办,但法不责众,若真有几个府县串联起来,集体拖延、抵制,甚至……闹出些流血冲突,事情就棘手了。”

沈文渊点头:“所以,光靠硬压和分化不够。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看到跟着新政走,比跟着那些乡绅闹,更有前途。”他指向窗外龙江码头方向,“海贸,就是最大的‘好处’。‘护商船队’首航琉球归来,利润丰厚,参与的三家商团已经在筹划第二次、第三次航行,还在游说其他商户加入。这才是真正能打动人心、瓦解抵抗的东西。”

水师衙门的主事接话道:“沈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海上也不太平。郑成功将军那边补给困难,荷兰红毛夷舰队又已出现在北方海域,虽暂时动向不明,但总是威胁。商船队的安全,是最大顾虑。若无强有力的水师护卫,海贸利润再高,也无人敢轻易涉险。”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沈文渊道,“新政需要海贸利润来证明价值、争取支持;海贸需要强大水师来保驾护航;强大水师需要巨额且稳定的投入,而这投入,最终又要从新政厘清的田赋和扩大的海贸税收中来。一环扣一环,哪一环断了,全局都可能受影响。”

陈子龙叹了口气:“如今朝廷(指武昌摄政王体系)财力虽较南明时稍好,但两线作战(真定、海上),又要支撑江南新政、建造巨舰,已是捉襟见肘。江南士绅手里有钱,却不愿拿出来。他们等着看,看新政能否真成,看海贸能否长久,看水师能否护得住他们的船。”

“那就让他们看!”沈文渊语气转硬,“王爷已经下令,不惜代价加快‘镇海级’和‘长炮’的建造。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在舰成炮响之前,江南的局面不能崩,海贸的势头不能断!对那些死硬抵制清丈、意图破坏新政根基的,必须用重典!同时,对主动配合、甚至愿意投资海贸的士绅商贾,要给予明确奖励和优待,比如优先获得特许贸易资格,减免部分税赋。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跟着朝廷走,有肉吃;对着干,没好果子吃!”

他看向水师主事:“‘江海联防衙门’的筹建不能停,框架要先搭起来,哪怕暂时只是个空架子。郑成功那边,要想尽办法给予补给支持,哪怕我们勒紧裤腰带,也要让他那支船队能在海上坚持下去,形成牵制。荷兰舰队……密切监视,若其真敢南下犯我海疆,即便战舰未成,也要让黄得功将军集结现有力量,配合郑成功,予以坚决回击!这一仗,不仅是为海贸,更是要打给江南那些墙头草看,让他们知道,朝廷有决心、也有能力保护他们的海上财路!”

陈子龙沉吟良久,缓缓点头:“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文渊兄所虑周全。南京这边,我会继续尽力周旋,安抚、分化、威慑并举。新政清丈,必须推进下去。海贸之事,也要大张旗鼓地宣扬其利。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王爷那边,似乎最缺的就是时间。”

沈文渊默然。他想起了那份来自金州的、字字染血的信。李九成和三千将士没有时间了。王爷在武昌催促着战舰和火炮,也是因为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我们没有时间,”他最终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铁一般的决心,“但我们必须创造出时间。用江南清丈的寸土寸金,用海事坊里的日夜锤声,用海上儿郎的劈波斩浪,一点一点地,从敌人手里,从这该死的时势手里,把时间抢回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长江涛声,以及更远处,龙江船厂里依稀可辨的、与武昌海事坊遥相呼应的劳作声响。那是铁与火正在被锻造的声音,也是一个古老国度在生死存亡的悬崖边上,挣扎着、咆哮着,试图为自己锻造出一柄能够斩断枷锁、劈开风浪的、全新权柄的声响。

这过程充满痛苦与风险,但已无路可退。因为金州的血已经流了,而历史的砧板,从不等待任何犹豫不决的锻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