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百川汇流(1/2)

武昌的盛夏,空气里混合着长江的水汽、造船坊飘来的桐油焦味,还有军械监方向隐约传来的、昼夜不息的锻打声。林慕义站在重新扩建的王府望楼上,手边堆叠着来自各处的文书——真定大捷的详细战报,渤海海战的伤亡清单与缴获记录,江南夏税收讫的初步汇总,海事学堂首届学员的甄选名册,甚至还有几份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来自朝鲜和日本方面的暧昧试探。

风从江上吹来,带着滚滚东流的潮润气息。他放下手中那份赵铁柱用炭笔绘制的、“破浪号”受损部位及修复方案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需要更换的龙骨肋材、铆接强度要求、新型长炮改进意见,字迹粗粝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急切。草图旁,是黄得功字迹刚硬的军报,除了详述战况,末尾一句“红毛鬼船匠炮手共俘获二十七人,已严加看管,如何处置,请王爷示下”被朱笔圈出。

目光移向另一份,是沈文渊从吴江发来的密报。周家覆灭的余波正在迅速扩散,苏松常三府的清丈阻力骤减,新绘的鱼鳞册以惊人的速度覆盖着江南最富庶的土地。报告里还附了一份名单,是几家原本抵制、如今却主动配合甚至提出“捐输助饷”的士绅商贾,沈文渊建议择其“诚心且有力者”,授予下一批“护商船队”特许资格,并邀请其参与“海事学堂”的筹建资助。

再旁边,是陈子龙从南京转来的、几份言辞闪烁的北方来信。有自称山西姜镶心腹的试探,有关内某地绿营将领的“输诚”,甚至还有一份笔迹陌生、却盖着某个早已降清的明朝勋贵私印的密函,大意是“身在曹营,心念汉室,待王师北指,愿为内应”。

所有这些信息,如同百川之水,从四面八方汇流而来,在他面前这张无形的、代表天下大势的舆图上,激荡、碰撞、融合。真定与渤海的两场胜利,像两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向着整个东亚的每一个角落扩散。

“王爷,郑芝龙派来的使者,已秘密抵达南京。”王五的声音如同幽灵,在望楼楼梯口响起,“带队的是他府上一位老管家,还有两个幕僚。表面理由是‘为少爷郑成功请功并请罪’,实际……带了重礼,言辞极其谦恭,反复强调‘郑家世受国恩,绝无二心’,并询问‘江海联防’及海事学堂的具体章程,似有探询合作甚至……投效之意。”

林慕义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郑芝龙这只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海上霸主的儿子立下赫赫战功,荷兰舰队灰飞烟灭,渤海控制权易手,他再骑墙观望,恐怕连老巢都要不稳。这番做派,既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在试探价码。

“告诉陈子龙,以礼相待,但不必过于热络。江南新政与海贸章程,可让其观览。海事学堂的规划,也可适当透露。至于合作……告诉使者,郑成功将军忠勇为国,功在社稷,朝廷自有封赏。郑家若能戮力同心,共御外侮,保境安民,朝廷亦不吝爵禄。具体事宜,待局势稍定,可遣重臣详谈。”他顿了顿,“另外,让南京那边,‘无意中’将荷兰俘虏及缴获战舰的消息,透露给郑家使者知道。”

“是。”王五记下,又道,“朝鲜方面,正式回绝了清廷再次要求出兵助战的命令,理由是‘国内饥馑,盗贼蜂起,实难分兵’。其使者私下接触我们的商船,表示愿‘暗通款曲’,恢复边境贸易,特别是……请求购买我们的‘新式火铳’若干,以‘防备倭寇’。”

“倭寇?”林慕义轻笑一声,“告诉朝鲜人,火铳乃军国利器,不可轻售。但若真心归附王化,开放边境,允我商民往来,并断绝与北廷一切官方往来,朝廷可考虑以优惠价格,出售部分淘汰的旧式火器,并派匠师指导其维修。贸易之事,可派员细谈。”

这是又一根楔子,钉入清廷与藩属之间已然松动的裂缝。

“还有一事,”王五声音更低,“派往日本长崎的细作传回消息,德川幕府对清廷之前的联络反应冷淡,但对渤海海战结果‘极为关注’。有荷兰商馆人员频繁出入幕府重臣府邸。另外,平户的某些商人,对与我们直接贸易,表现出浓厚兴趣。”

“意料之中。”林慕义点点头。日本锁国,但并非完全封闭。荷兰人的惨败,必然震动幕府。而商业利益,永远是撬动锁国政策最有效的杠杆之一。“让在日本的细作继续活动,重点接触那些有实力的商人,特别是对生丝、瓷器、药材有需求的。可以透露,我们有意开辟一条从松江或宁波直达长崎或平户的定期商路,只要幕府默许,利润丰厚。”

处理完这些纷繁的外交与情报事务,林慕义的目光重新落回国内。他展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蘸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