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入瓮(2/2)

“大人……老身……老身……”李老夫人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些气度不凡的官员,又望了望身后陌生的南京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流了下来。

“老人家切莫悲伤。”沈文渊上前,声音温和,“令郎李九成将军,忠勇殉国,气壮山河,朝廷已追赠太子太保、辽国公,立祠祭祀,流芳百世。摄政王感念将军忠烈,特命我等务必寻得老夫人,奉养终身,以慰英灵。从今以后,老夫人便是朝廷的诰命太夫人,自有官府供奉,颐养天年。”

陈忠也道:“王爷有言:将军为国尽忠,未能奉养慈亲,此乃朝廷之憾。今寻得太夫人,必使老人家安享尊荣,以全将军孝义之名。王爷已在南京为太夫人备好宅邸,仆役俱全,稍后便送太夫人过去歇息。”

李老夫人听着,只是不住流泪,口中喃喃念着“九成……我的儿……”,在侍女的搀扶和官员们的簇拥下,登上了早已备好的暖轿。仪仗缓缓启动,向着城内驶去。

消息很快传开。李九成母亲被寻获并厚待之事,连同其子绝笔血书的内容,被刻意地宣扬开来。在刚刚光复的北方各地,尤其是在那些曾有子弟参军抗清的家庭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它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新朝廷不仅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烈,也会照顾他们的家人。这比任何空洞的褒奖令,更能收拢人心,激励士气。

而在更南方的广州府,新设立不过数月的“海事总署”驻广州分署衙门前,气氛却有些凝滞。

署衙正堂内,郑成功面沉似水,看着眼前几名风尘仆仆、面带愤懑的商贾。这几人是江南“护商船队”的成员,刚刚完成一次前往南洋吕宋(菲律宾)的贸易航行归来。

“……郑大人,不是小人等多言,那红毛夷(西班牙人,此时占据吕宋)委实欺人太甚!”为首一名姓赵的船主情绪激动,“我等按规矩缴纳了泊船费、货税,他们却额外征收什么‘保护费’、‘测量费’,还强行压价,收购我们的生丝、瓷器,价钱比往年低了足足三成!更可气的是,他们限制我等只能在马尼拉城外指定区域交易,不得随意走动,稍有不从,便扣货抓人!这……这简直是强盗行径!”

另一名船主补充道:“听闻巴达维亚(雅加达)的荷兰人也是如此,甚至更甚。他们垄断香料贸易,对我们带去的货物挑三拣四,压价极狠。而且……据小人在当地相熟的华商透露,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似乎都在加紧建造更大、更多的战舰,吕宋和巴达维亚的炮台也在增修。其心……叵测啊!”

郑成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些情况,他并非第一次听闻。随着振明军海贸规模的扩大,与西方殖民者在南洋的利益冲突日益凸显。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渤海遭遇惨败,但这并未改变其在南洋的强势地位,反而可能刺激其采取更严厉的排他措施。西班牙人占据吕宋已久,对华商盘剥历来苛刻。

“诸位辛苦,所受委屈,本官已知。”郑成功沉声道,“朝廷新设‘海事总署’,旨在保护我朝商民海上利益。此事,本官会立刻禀明摄政王与朝廷。红毛夷贪得无厌,恃强凌弱,我朝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眼下,我朝水师主力仍在北方,且新舰尚未完全成军。然,亦非全然无策。其一,本官会行文吕宋、巴达维亚总督,申明我朝立场,要求其依照公平贸易之则,不得苛待我朝商民。其二,将增派护航战船,随商船队同行,以为威慑。其三……”

他看向几位船主:“诸位可曾想过,贸易航线,未必只有马尼拉、巴达维亚两处?琉球、日本、乃至更南的暹罗(泰国)、占城(越南),皆可通商。朝廷正在绘制更详尽的海图,探寻新航路。与其在红毛夷控制之地受气,不如另辟蹊径,开拓属于我们自己的市场!”

几位船主面面相觑,眼中燃起希望,但又带着疑虑:“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新航路风险未知,且各国情形不同……”

“路,总是人走出来的。”郑成功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大幅海图前,“朝廷已决意加大海上投入。‘海事学堂’正在培养熟悉海况、舆图、交涉的人才。新式战舰也在不断建造。用不了几年,我朝在南洋,绝不会再是如今这般仰人鼻息的局面!诸位都是海上闯荡多年的豪杰,当有这份胆识与远见!”

送走几位商贾,郑成功独坐堂中,望着海图上那片广袤而标注模糊的南洋海域,眉头深锁。他知道,与西方殖民者在海上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北方的军事胜利,只是拿到了参与这场更宏大、更持久博弈的入场券。真正的考验,在南方的万顷波涛之下,在那利润与风险并存的遥远航路上,也在未来国与国之间综合实力的漫长比拼之中。

辽东已入瓮中,南方海疆的角逐,却正进入深水区。而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在南京和北京酝酿的、名为“昭武”的新时代宏大画卷中,刚刚铺开的几笔墨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