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入瓮(1/2)

辽东的秋,来得比关内更早、更猛。九月初,辽阳城外的原野上,草叶已经泛出大片枯黄,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松嫩平原和更远处兴安岭的寒意,卷起干燥的尘土和细碎草屑,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靖远大将军府——现在应该叫辽东都护府了——门前,今日却格外热闹。一队队穿着崭新号衣、但样式明显有别于振明军主力、仍保留着部分满洲服饰特征的士兵,持着长枪,沿着府门前的街道肃立。街上聚集了不少百姓,有留着辫子、面色忐忑的满人,也有刚刚重新蓄发、神情复杂的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府门方向。

巳时正,鼓乐齐鸣。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队盔甲鲜明的振明军骑兵当先而出,马槊上的红缨在风中跳动。紧随其后的,是一辆不加华盖、形制朴素的青幄马车。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身穿二品武官绯袍、但未着甲的金声桓,在两名副将陪同下,稳步下车。

府门内,以济尔哈朗为首,数十名原清廷辽东军政官员,穿着改制后的新朝官服(大体依明制,但细节上做了些让步,比如允许在便服中保留部分满式元素),早已恭候多时。济尔哈朗的官服最为醒目,是特制的“辽东都护”袍服,深紫色,绣有麒麟,既显尊崇,又区别于亲王规制。

双方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于府门前见礼。没有太多繁文缛节,金声桓宣读圣旨(以摄政王林慕义名义颁布),正式任命济尔哈朗为“大明昭武朝辽东都护,总辖辽东军民政务”,赐印信、符节。济尔哈朗跪接,山呼万岁,然后起身,与金声桓把臂,一同入府。

仪式简洁,却意义非凡。它标志着辽东,这片大清(后金)的龙兴之地,在经历近三十年统治后,以一种相对和平、保留体面的方式,重归明朝版图。济尔哈朗及其部属获得了他们想要的自治权和安全保障,而新朝廷则避免了在辽东再打一场艰苦的战争,并且获得了一个相对稳定、可以作为屏障的东北边疆。

府内正堂,举行了更正式的交接仪式和宴饮。席间,金声桓代表朝廷,宣布了多项安抚政策:废除辽东一切针对汉人的歧视性法令,满汉军民一体对待;减免辽东赋税三年;设立互市场所,恢复与朝鲜、蒙古的边境贸易;朝廷将派遣官员、工匠,协助修复战争创伤,推广新式农具和作物。

济尔哈朗则表态,将严格约束部下,维护地方安宁,并逐步将麾下八旗兵丁改编为“辽东镇守军”,接受兵部调遣(至少在名义上)。双方都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但眼神交汇时,那份谨慎的试探与不言而喻的防备,却难以完全掩饰。

宴后,金声桓与济尔哈朗进行了闭门密谈。

“都护,金州之事,朝廷已知悉。郑成功将军轻兵突袭,克复金州,已擒斩祸首,慰祭李九成将军及殉国将士英灵。此事,都护可知晓?”金声桓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

济尔哈朗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郑成功突袭金州得手的消息,他当然知道,甚至怀疑其中有自己这边某些“积极”军官的暗中配合或默许,但他绝不能承认。“本督亦有所闻。金州守将御下无方,致有此变,实乃罪有应得。郑将军用兵如神,为李将军复仇,本督……亦感欣慰。”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已死的金州守将。

金声桓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道:“朝廷已在登州、莱州、金州三地,设立‘招抚安置司’,专司接应、安置从辽东渡海南下的各族百姓。都护治下,若有生计艰难、或心怀故土(指关内)者,可至各司登记,朝廷将提供船只、路费,并予妥善安置。此乃皇上与摄政王体恤辽东生民疾苦之德政。”

这是阳谋。一方面确实可以缓解辽东的人口压力和社会矛盾,另一方面,也是持续抽空济尔哈朗的统治基础,尤其是那些心怀不满或渴望改变的人。济尔哈朗明知如此,却无法反对,只能躬身道:“皇上、王爷仁德,泽被苍生。本督定当晓谕境内,凡愿南归者,绝不留难。”

两人又商议了些边防协防、粮饷转运的具体细节,气氛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与距离。济尔哈朗知道,自己这个“都护”能当多久,权力还有多大,完全取决于北京那位新君的态度和自身是否“恭顺”。而金声桓也清楚,辽东的归附只是第一步,要将其真正消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更多的手段。

几乎在辽阳举行归附仪式的同时,南京城外长江码头上,正在举行另一场规模不大、却备受关注的迎接仪式。

一艘来自登州的官船缓缓靠岸。船头上,站着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由两名干练的侍女搀扶着。她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式汉人衣裙,头发挽成简单的髻,插着一根木簪。脸上皱纹深刻,写满了风霜与苦难,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急切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惶恐,望着码头上迎接的人群。

码头上,陈子龙、沈文渊,以及特意从武昌赶来的陈忠,皆着常服,肃然而立。他们身后,是几名礼部官员和一队安静的仪仗。

船一靠稳,老妇人便在侍女搀扶下,颤巍巍地踏上跳板。陈子龙率先迎上,深深一揖:“老人家,一路辛苦。下官陈子龙,奉摄政王钧旨,特来迎接李老夫人。”

老妇人,正是李九成失散多年的母亲。在登莱沦陷的混乱中,她与儿子失散,后被一户好心渔民收留,隐姓埋名,艰难度日。直到振明军光复登莱,朝廷颁布寻访令,并悬以重赏,地方官吏不敢怠慢,多方查访,终于在一个偏僻渔村找到了这位饱经磨难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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