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经纬(1/2)

昭武元年的春天,来得迟缓而谨慎。直到三月中旬,北京城内外积雪才彻底消融,护城河解冻,露出浑浊的河水。宫墙根下,向阳的角落,几丛耐寒的野草试探着冒出些许新绿,但北风依旧料峭,吹在脸上,还能感到冬日残留的寒意。

春寒料峭的时节,武英殿东暖阁内的争论,却带着与季节不符的灼热。争论的焦点,是两份刚刚呈递御前、由内阁和六部反复讨论月余、却始终争执不下的奏疏草案。一份是关于设立“大明皇家格物院”(或称科学院)的构想与章程,另一份则是“海事总署”正式升格为独立部院、并明确其权责与预算的详细规划。

“陛下,格物之事,匠作之流,虽有巧思,终属奇技淫巧,供器用则可,焉能位列庙堂,耗费国帑,专设院署?此举恐开后世重术轻道、舍本逐末之渐!”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须发皆白,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是理学名臣,对新政本就多有保留,对将“匠作”拔高到如此地位,更是视为对圣贤之道的亵渎。

“刘公此言差矣!”新任工部尚书,原是武昌军械监副使,后被破格提拔的少壮派官员,立刻反驳,“若无火药火器,何来北伐大捷?若无改良农具、新式织机,江南赋税何能骤增?格物致知,本就是圣人之训!红毛夷船坚炮利,所恃者,正是其精于格物测算之术!我朝若仍视之为‘淫巧’,闭目塞听,将来何以御强敌于海上,通有无于万里?”

“海上!又是海上!”另一名较为持重的户部侍郎皱眉道,“海事总署奏请之预算,仅造船一项,便需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另加人员饷银、港口修缮、海外商站建设……总计不下三百万两!而今年朝廷岁入,即便算上江南新税与海贸利银,刨除各处军费、赈济、官俸,结余亦不过四百万两上下。若尽投于海上,陆上河工、赈灾、边防、官学,何以为继?此非动摇国本乎?”

“动摇国本?”坐在武官班列中的郑成功,如今已正式受封“靖海侯”,领海事总署事,闻言朗声道,“若无海上利剑屏护,商路何存?税银何来?去岁南洋红毛夷欺我商船,若非水师巡弋威慑,恐损失更巨!三百万两看似巨款,然若能保障海路畅通,开拓新贸,其利何止十倍?且造船造炮,亦能带动治铁、木作、帆缆诸业,活民无数。此乃以一时之费,图万世之安,生无穷之利!”

“靖海侯所言,乃武夫之见,只见其利,未见其险!”那老翰林痛心疾首,“漂洋过海,风波险恶,万里之外,鞭长莫及。耗举国之力以求虚利,若遇挫败,则血本无归,届时悔之晚矣!不若固守陆疆,修明文教,与民休息,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暖阁内一时分为数派,有坚决反对的守旧派,有全力支持的技术与海贸派,也有居中调和、认为“可徐徐图之”的务实派。争论声嗡嗡不绝,炭火气息中混杂着激动喷出的唾沫星子。

林慕义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把玩着一支温润的玉管狼毫,目光平静地扫过争论的众人,始终未发一言。直到争论声因他的沉默而渐渐低落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放下笔。

“都说完了?”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暖阁内彻底安静下来。

“刘学士忧心圣学,其情可悯。”林慕义先看向那位老翰林,“然圣人之学,亦讲‘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亦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格物之事,非为奇巧,实为明理强技,富民强兵之基。前明之亡,非亡于道学不昌,实亡于兵甲不利、财用匮乏、上下隔阂。此殷鉴不远。”

老翰林面色涨红,还想再辩,林慕义却已转向户部侍郎:“王侍郎虑及国用,亦是老成谋国之言。然户部之责,非仅节流,更在开源。海贸之利,去岁江南市舶司所报,已超田赋两成。未来若航线拓展,港口繁盛,其利岂可限量?三百万两看似多,然分三年拨付,每年不过百万,且可令海事总署自筹部分,以商养船,以战护商,未必不能周转。至于陆上诸事,该办的自然要办,轻重缓急,统筹而已。”

他最后看向郑成功和工部尚书:“靖海侯与李尚书锐意进取,其志可嘉。然凡事须有章法,不可冒进。格物院之设,先以整理历算、农工、军械、医药诸学为要,招揽专才,厘定章程,翻译西书,循序渐进。海事总署升格之事,准。预算可予,但须列出明细,每年核销,若有虚耗,严惩不贷。新舰建造,当务之急是改进‘镇海级’设计,尤以增强远航适航性与火力持续性为要。南洋之事,以护航、交涉、开拓新航线为主,非必要,不轻启战端。”

一番话,既肯定了变革的必要,又给激进的提议套上了缰绳,也安抚了守旧派的情绪,更指明了具体方向。各方虽未必完全满意,但皇帝已做出裁决,无人敢再公开反驳。

“此事,便如此定下。具体细则,由内阁会同六部、海事总署、军械监,十日内拿出详案,再呈朕阅。”林慕义一锤定音,“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众臣行礼退下。暖阁内只剩下林慕义、陈忠,以及被特意留下的新任“格物院”(暂定名)筹备提调、原军械监主事赵铁柱。

赵铁柱如今已官至正三品,但依旧是一身半旧的匠作服饰,只是浆洗得干净,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与这富丽堂皇的暖阁和眼前的天子显得格格不入。

“铁柱,坐。”林慕义指了指旁边的锦凳,“此处无外臣,不必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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