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喉舌与风向(1/2)

京城,棋盘街以西,《京报》新的报房所。

每日寅时三刻开始,这里已逐渐成为大明信息与舆论的一个重要源头,灯火通明,人声与印刷机的哐当声交织,直至天色大亮,散发着新鲜墨香的报纸被捆扎妥当,由快马或驿卒送往京城各处衙门、会馆、书院,乃至通过驿站系统辐射全国。

值房内,掌《京报》的东阁大学士费宏,正就着明亮的烛光,审阅明日即将刊发的稿件清样。近来面容越发清癯,但目光始终沉稳,可此刻却微微蹙着眉头。

案头堆着数篇待定的文章,涉及秋狩、黑石炮战事、江西新政近况、以及一篇由南京国子监某监生投来的、探讨松江棉布产业变化的稿件。

作为皇帝的亲信重臣和《京报》的实际主导者,费宏深知这份报纸已远非简单的朝政公报。它是皇帝推行新政、引导舆论、乃至塑造士林风气的重要工具。正因如此,每期内容的取舍、分寸的拿捏,都需慎之又慎。

秋狩报道已定稿,重点渲染“陛下躬亲骑射,整军经武,京营新军威仪赫赫”,也略微提及“皇长子随驾观习,沉稳有度”。这部分没有问题,既彰显武备,又含蓄地点出皇长子的亮相,符合圣意。

江西的报道,主要引用吴永年报来的正面数据——清丈增赋、工坊兴隆、流民安置,并配发了一篇由他授意、心腹翰林撰写的评论,强调“通商惠工乃补农恤民之良法,非与民争利”,继续为新政张目,驳斥那些“舍本逐末”的论调。

棘手的是黑石炮战事和那篇松江棉布的来稿。

黑石炮的消息来自兵部转发的杨一清战报概要,语焉不详,只言“鞑虏雪夜偷袭宣府前出墩堡,我军奋勇击退,杀伤相当”。费宏知道,真实的战斗必定更加惨烈和凶险。如何报道?大肆渲染胜利,可能助长轻敌;如实反映险情和伤亡,又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或对“前出支撑点”新战术的质疑。

沉吟片刻,费宏提笔在战报概要旁批注:“可发。着编辑房润色,要点如下:一,彰我将士忠勇,浴血奋战,固守国土;二,明鞑虏狡诈,利用风雪,行偷袭卑劣之举;三,略提我军新式火器及预设工事之效用;四,强调此战证明前出据守、控制要隘之必要性,呼应杨督堂方略。毋需详述伤亡,以‘我军亦有折损,然士气愈昂’带过。”

他决定将报道的基调定为“血勇的胜利与必要的坚持”,既鼓舞人心,也间接支持了杨一清的军事改革。

再看那篇来自南京国子监沈文澜“经济社”同窗的稿件《松江棉布新态管窥》,文章用平实的笔触描述了松江布商黄汝璋推广改良纺车、以契约定质收购棉纱的做法,分析了其对棉布质量提升、农户收入增加的影响,并委婉提出了“商贾主导之生产联合,或可补官府劝导之不及,然其利与弊,亦需察之”的观点。

费宏指尖轻叩桌面。这种来自年轻士子、关注具体工商实践的稿件,正是皇帝乐见并鼓励的“实务”文风。它不空谈义理,而是基于观察和分析。刊发此文,既能彰显《京报》开放言路、鼓励实学的态度,也能引导更多士子关注民间经济动态。但风险在于,文中提及的“商贾主导”,可能触动某些视“重农抑商”为天经地义的清流神经。

思考再三,费宏批道:“此文可发,置于‘四方风闻’栏。原文照登,唯将‘商贾主导’改为‘商民协力’,‘其利与弊’后加‘尤需官府善加引导,兴利除弊’。另,可配发短评,肯定其观察细致,倡导士子留心民瘼、讲求实用之学。”

他既要保护投稿者的积极性,又要给可能出现的批评者预留转圜余地,更要把握住“鼓励实学”的核心导向。

《京报》编辑房内,气氛比费宏的值房要活跃,也略显杂乱。十数名从翰林院、国子监选拔而来的年轻编修、誊录,正忙碌地校对、排版、争论。他们大多功名不高,但思维活跃,文笔尚可,对新生事物接受度高。

“王兄,你看这句‘水轮激荡,织机自转,女工但司看顾投料而已’,是否过于直白?少了些文采?” 一个年轻编修指着关于江西水力织机的报道草稿问道。

被问的王编修头也不抬:“要什么文采?徐侍郎说过,格物之事,贵在清晰明白。咱们这是《京报》,不是诗词集。就这么写,让识字的工匠都能看懂大概才好!”

另一角,负责“四方风闻”栏的刘编修,正兴奋地对同伴说:“你们看这南京来的稿子,写松江棉布的!居然有士子真去留意纺车和收纱的契约!比咱们成天琢磨那些官样文章有意思多了!”

“嘘,小声点!” 同伴提醒,“费学士还没最终定呢。不过……确实难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