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苏州，绸与权的经纬（2/2）

“沈东家有何高见？”另一位姓周的东家沉声问道。

“晚辈以为，独木难支，众木成林。”沈继宗诚恳道，“织造局所求，无非是稳定优质的贡缎供应，以及……或许还有对‘新奇’之物的掌控。我等若能协力，一方面，各家可依据自身所长，在纹样、配色、后整理等‘艺’的层面精益求精，让苏州锦缎始终引领风气；另一方面，对于一些基础的、可共享的‘器’的改进，或许可以透过行会，与织造局协商，以‘进献’、‘协助培训’等方式，满足其部分需求，但核心的、各家安身立命的‘艺’与关键‘器巧’，仍需握在自己手中。”

他抛出早已想好的方案：“甚至，行会或许可以牵头，设立一个‘研习所’，聘请经验丰富又愿意传授的老师傅，将一些基础的、通用的织造技艺和改良方法，加以整理、规范，供业内年轻匠人学习。如此，既提升了整个苏州织造的水平，也能向朝廷展示我等‘砥砺技艺、报效朝廷’的诚意，或许能减少织造局对各家独门之技的过度索求。”

这个提议颇为大胆。传统行会往往保护技术秘密，沈继宗却提议有限度地共享和规范基础技术。

陈老行尊深深看了沈继宗一眼：“沈东家，你这是要行会替你挡灾，还是要拉着大家一起变法？”

沈继宗坦然道：“不敢说挡灾，更不敢言变法。只是时移世易，江西那边工商新规已立，《京报》亦倡‘实学’‘格物’。我等若一味守秘自固，恐难适应新局。织造局之压，今日在我沈家，明日难保不在别家。与其各自为战，不如未雨绸缪，以行会为依仗，共同应对。提升整体水准，亦是增强我等与官府议价之底气。”

宴席陷入沉默，只有梅香隐隐浮动。在座的东家们都在掂量。沈继宗的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但也确实点出了潜在的危机和未来的趋势。官府的力量，新技术的影响，如外部江西夏布、松江棉布等竞争的压力，都在悄然改变着行业的生态。

“此事体大，非一时可决。”陈老行尊最终缓缓道，“容老夫与几位行尊商议，再与诸位东家共议。不过，沈东家今日所言，确值得深思。苏州织造这面金字招牌，不能倒，也不能轻易让人摘了去。”

宴会散去时，气氛已与来时不同。沈继宗知道，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形成合力，还需时日和更多的博弈。但至少，他将自己从“独对织造局”的险境，拉入了“行业共议”的更广阔棋盘。同时，也在这些同行心中，埋下了“主动适应变革、以实力求地位”的念头。

送走客人，沈继宗独自站在水阁边，看着雪中红梅，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空气。江南的绸缎业，就像这满园梅花，看似繁盛，实则根基已悄然松动。他要做的，不是独占春色，而是设法让这片梅林，能在即将到来的更大风雨中，依然傲立，甚至开出新的、更绚烂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