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苏州,绸与权的经纬(1/2)
沈继宗回到苏州的第三日,并未急于召集匠人推行在南昌所学的“工限”和“分区作业”,而是做了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他以沈家家主的名义,向苏州织造行业公会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行尊,以及十余家规模较大的绸缎庄东家,发出了赏梅宴的请帖,地点就在沈家别业“涉园”。
“涉园”的梅林在苏州颇有名气,时值冬月,红白二色梅花凌寒绽放,暗香浮动。宴席设在水阁之中,暖炉熏香,酒菜精致,但受邀前来的东家们却大多心思不定,暗自揣测沈继宗此番大手笔宴客的意图。毕竟,沈家新织机成功的风声,早已在圈内传开,织造局李公公亲临沈家工坊的消息,也不是秘密。
酒过三巡,沈继宗起身举杯,姿态谦和:“今日寒梅初放,邀诸位同业前辈、好友共赏,一为怡情,二来,继宗日前赴南昌一行,见闻颇多,心中有些许感悟,想与诸位分享、请教。”
他先不提织机,而是从南昌所见“木轨道”讲起,谈到格物院示范工坊的“分区作业”、“样件对照”、“工限管理”,语气平和,如同在讲述一件新奇有趣的事物。在座的都是行业翘楚,立刻听出了其中门道,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不以为然。
“沈东家,你说的这些‘规矩’、‘工限’,听起来是能提升效率、稳定品质。”一位须发皆白、经营绸庄已有四十年的陈老行尊缓缓开口,“但咱们这行,讲究的是‘眼力’和‘手感’。老师傅的手艺,那是几十年练出来的‘活规矩’,岂是冷冰冰的尺寸能量出来的?再说了,都按一个模子做,那宋锦、云锦的千变万化,又如何体现?”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丝绸织造,尤其是高端锦缎,艺术性和工艺性并重,很多绝活确实依赖匠人的个人经验。
沈继宗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陈老所言极是。老师傅的‘眼力’、‘手感’,那是宝贝,是‘艺’。晚辈说的‘规矩’、‘工限’,管的是‘器’,是基础。好比盖房子,梁柱要直,榫卯要合,这是‘规矩’;但雕梁画栋,彩绘藻井,那是‘艺’,是‘匠心’。没有结实的梁柱,再美的雕画也立不住;而没有雕画,房子也只是房子,成不了园林雅舍。”
他顿了顿,继续道:“晚辈的新织机,能在五尺幅面上织出繁复宝相花,靠的是‘机巧’提综,这是‘器’的进步。但花本设计、配色过渡、丝线选择与处理,这些依然要靠老师傅的‘艺’。‘器’与‘艺’结合,方能出精品。晚辈在南昌所见,格物院倡导的,正是用‘器’的规矩,解放‘艺’的创造,让老师傅不必再为基本的平直匀密耗神,更能专注于纹样、色彩、质感的推敲。”
这番话既肯定了传统技艺的价值,又点明了技术进步的意义,说得入情入理。陈老行尊捻须不语,似在思索。
沈继宗话锋一转,神色略显凝重:“然而,‘器’利之后,亦有新忧。织造局李公公前日驾临寒舍,对新锦颇为关注,言语间提及宫中规制、‘匠册’等事。晚辈年轻识浅,深感惶恐。我苏州织造,享誉天下数百年,靠的是历代匠人心血与各家独门绝艺。若……”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座的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织造局看上了新技术,想纳入掌控。今天可以要沈家的,明天就可能要陈家的、李家的。一旦“匠册”被官府完全掌握,各家还有何秘密可言?还有何立足之本?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原本对沈家新织机可能带来的竞争心存芥蒂的一些东家,此刻也不由得同仇敌忾起来。官府插手技术,是触动所有人根本利益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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