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星星的价签(2/2)

“妈妈,老师说了吗?我们的王子衣服变得更漂亮了!”来来显然也知道了新通知,他的喜悦是那么简单直接,完全看不到母亲脸上的阴霾。

“嗯,妈妈知道了。”苏婷的声音有些沙哑。

晚上,李哲回来,苏婷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李哲听完,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个向来温和的男人,第一次在妻儿面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挫败和愤怒。

“这叫什么事儿!说换就换!他们知不知道这一百块钱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他低吼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来来被爸爸的样子吓到了,缩在苏婷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苏婷赶紧把儿子搂进怀里,对李哲使了个眼色:“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

李哲颓然地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揪着:“对不起……我……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

这个晚上,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来来似乎明白了,新衣服的事情让爸爸妈妈非常为难。他变得异常安静,自己洗漱,自己爬上床,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要求听睡前故事。

苏婷和李哲躺在床的两侧,背对着背,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要不……”很久之后,苏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就跟老师实话实说吧,说我们经济上有困难,买不起新的,就用旧版那套,或者不参加了……”

“不行!”李哲猛地转过身,尽管在黑暗里,苏婷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坚决,“衣服已经试过了,来来那么喜欢,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演王子。现在说不演了?你让他以后在小朋友面前怎么做人?我们咬碎了牙,也得把这口气争下来!”

“可是钱呢?钱从哪里来?”苏婷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打印机已经卖了,你加班也加到头了,难道真要去卖血吗?”

“我去借!”李哲豁出去了似的,“我跟工友借,跟老张借!一百块,总能借到的!”

“借了不用还吗?”苏婷反驳,但声音已经弱了下去。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办法了。尊严在孩子的快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第二天,李哲果然红着脸向关系最好的工友老张开了口。老张很爽快,立刻转了一百块钱给他,什么也没多问。但李哲拿着手机,看着那笔转账,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新的订单,在一种屈辱和无奈交织的情绪中,再次下单了

日子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度过。新的演出服在演出前一周终于到了。这一次,质量确实好了不少,来来穿上更加神气。但苏婷和李哲看着这套衣服,心情却无比复杂。

为了偿还工友的一百块,以及弥补这额外支出造成的窟窿,李哲接下了更急、更累的私活——帮一个朋友的朋友改装二手车里的音响线路。这活在晚上进行,地点在一个废弃的旧车库,环境阴冷,报酬按辆计算。

他不敢告诉苏婷具体是做什么,只说是技术顾问,看看图纸,很轻松。但苏婷发现,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金属屑混合的味道,指甲缝里也常常是黑的。而且,他咳嗽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大概是旧车库太冷,着了凉。

一天深夜,李哲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轻手轻脚地洗漱,躺下。身边的苏婷似乎已经睡熟了。他松了口气,很快就在极度的疲乏中沉沉睡去。

黑暗中,苏婷却睁开了眼睛。她悄悄地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身边的丈夫。李哲睡得很沉,眉头却习惯性地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那份压力似乎也未曾远离。她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到那指甲缝里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黑色油污,还有手指上新增的几道细小的划痕。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陈旧却干净的床单上。她什么都明白了。什么看图纸的技术顾问,他根本就是去干又脏又累的体力活了。这个傻子,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在默默地透支着自己。

她没有戳穿他。她知道,这是丈夫守护家庭和尊严的方式。她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知道,然后更加努力地打理好这个家,照顾好他和孩子。

第二天,苏婷请了半天假,去了城隍庙旁边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她不是去购物,而是去“考察”。她看到很多店铺在招人,串珠子、粘发夹、包装小礼品……这些都是计件的零工,可以带回家做。虽然工钱低廉,但时间自由,不耽误她上班和照顾家庭。

她默默记下了几家店的联系方式。

同时,来来也变得更加“古怪”。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穿上王子服炫耀。相反,他常常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问他,他就神秘兮兮地说:“这是秘密,到演出那天你们就知道啦!”

苏婷和李哲只当是小孩子的新游戏,并未深究。

元旦汇演的日子,终于到了。

幼儿园里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礼堂里座无虚席,家长们举着手机、相机,翘首以盼。

后台更是忙乱成一团。老师们像赶小鸡一样把穿着各色演出服的孩子归位,家长们则抓紧最后的时间给孩子整理衣服、补妆。

苏婷和李哲一起送来来来到后台。来来穿着那套价值“388元+无数夜晚辛劳”的王子服,小脸被老师化了点淡妆,显得格外精神漂亮。

“加油,宝贝!你是最棒的!”苏婷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好好演,儿子!爸爸给你录像!”李哲举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自然。

来来看着爸爸妈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

演出开始了。一个个节目依次上台,孩子们稚嫩的表演引得台下阵阵掌声和欢笑。苏婷和李哲坐在台下,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里都是汗。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幕布,等待着儿子的出场。

终于,报幕员说道:“下面,请欣赏由向日葵班带来的童话剧《星星王子》!”

幕布缓缓拉开。舞台背景是深蓝色的夜空,点缀着银亮的星星(显然是孩子们画的)。几个穿着星球服装的小朋友在台上移动。

然后,星星王子出场了。

来来昂首挺胸地走到舞台中央,他的步伐稳健,台词清晰。苏婷和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比自己上台还紧张。

剧情推进着,星星王子在寻找世界上最亮的星星。他遇到了傲慢的太阳星球(一个戴着巨大太阳头套的孩子),遇到了清冷的月亮姐姐……最后,他在一颗小小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星球(一个穿着灰色衣服、蹲着的小朋友)前停下。

按照剧本,这里星星王子应该发现这颗小星球内心的光芒,然后谢幕。

但来来却停了下来,他转向观众席,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然后,定格在了苏婷和李哲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用他那清亮、带着奶音的童声,开始了即兴的发挥:

“我找啊找,找遍了整个星空。太阳很亮,但它太烫了。月亮很亮,但它太远了。都不是我要找的,最温暖、最亮的那颗星星。”

台下有些细微的骚动,老师在一旁也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小家伙要干什么。

来来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继续说着,眼神无比认真:“后来,我发现,最亮最温暖的星星,不在天上,就在我的家里。”

他说着,从自己那个红色的小披风后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什么东西——那根本不是剧本里的道具!

那是一些用金色的、银色的糖纸,仔细折叠、拼接起来的小星星。还有一些,是用废弃的包装纸盒剪成星星形状,上面用彩笔画满了图案,甚至贴着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小图片。最大的一颗“星星”,居然是用一个废弃的、圆形的茶叶罐盖子做的,上面贴满了亮晶晶的彩色碎纸片,在舞台灯光下,反射出廉价却异常璀璨的光芒。

他捧着一把这样五颜六色、手工粗糙的“星星”,高高举起,对着台下,大声地说:

“这颗星星,是妈妈。她像星星一样温柔,晚上会给我讲故事,她的手虽然有点粗糙,但是最温暖了。”他拿起一颗用黄色糖纸折的星星。

“这颗星星,是爸爸。他像星星一样坚强,会把我举得很高很高,他工作很累,但回家还是会陪我玩。”他拿起那颗用茶叶罐盖子做的“星星”。

“还有这颗,是爷爷。这颗,是奶奶……”他一一介绍着,每一颗简陋的“星星”都被他赋予了家人的身份和特质。

“我发现,世界上最亮的星星,就是爱!是用爱做成的星星!”来来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他的眼睛比舞台所有的灯光都亮,“我不要天上的星星了,我只要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家!他们就是我的星星王国!”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自孩子本真的演绎惊呆了。

苏婷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李哲举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镜头模糊一片,他也顾不上擦,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腔直冲眼眶。

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持续了很久很久。有的家长在偷偷抹眼泪,老师们也露出了惊讶而感动的笑容。

幕布缓缓拉上。来来站在台上,抱着他那一堆珍贵的、用爱做成的“星星”,像一个真正的、发现了世间最大宝藏的王子。

汇演结束后,来来毫无悬念地获得了“最具创意小演员”奖。但他似乎并不太在意那个小小的奖状,他更关心的是他那些“星星”有没有被碰坏。

回家的路上,来来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叽叽喳喳地复盘着自己的演出。

“爸爸妈妈,你们看到我的星星了吗?是我自己偷偷做的!用你们不要的糖纸和盒子!老师说的,王子要找到最亮的星星,我就想,最亮的星星不就是你们吗?”

苏婷和李哲相视一笑,所有的疲惫、心酸、挣扎,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李哲把儿子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来来高兴地挥舞着手里的奖状和那颗最大的“爸爸星星”。

“儿子,”李哲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你今天不是星星王子。”

来来愣了一下:“那我是什么?”

“你是,”苏婷接过话,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给我们带来了整个星空和所有光芒的,我们的王。”

来来似懂非懂,但他喜欢这个说法,开心地笑了。

夜空下,繁星点点。城市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李哲和苏婷知道,生活依然会有沉重的房贷,有意外的开销,有无数需要精打细算的日子。那套王子服的价签,或许会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他们记忆里一个苦涩的印记。

但是,今夜,他们的儿子用他最天真也最深刻的方式告诉他们:爱,才是世界上最亮的星星。它无法被标价,却足以照亮所有黯淡的岁月。

他们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清澈的冬月,和闪烁的群星。寒风吹过,但牵着彼此的手,牵着孩子的手,心里却无比温暖和踏实。

他们拥有的,是一个用爱铸就的、真正的星星王国。而他们的宝贝,就是这王国里,永远无需加冕,却光芒万丈的、唯一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