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楼下春光(1/2)

《楼下春光》

小来的咳嗽声从卧室传来,干涩得像秋风刮过枯枝。来来放下手里的抹布,快步走进去。女儿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半张小脸,烧得通红。

“妈妈,我嗓子疼。”小来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来来摸摸女儿的额头,还是烫。这已经是第七天了。流感像粘稠的沥青,黏住了这个家,黏住了时间。桌上堆着没洗的碗筷,地上散落着小来的玩具和绘本,沙发上搭着来不及叠的衣服——连续一周的居家护理,让这个原本就不大的家像经历了一场微型风暴。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幼儿园的班主任李老师。

“小来妈妈,小来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还有点低烧,咳嗽。”来来压低声音,瞥了一眼卧室方向,“估计还得休息两天。”

“孩子们都想她了。”李老师的声音温柔,“学校最近组织了家访,对生病缺课的孩子上门慰问。你看明天方便吗?我们想去看看小来。”

来来心脏猛地一跳。她环视四周——茶几上积着灰,厨房水槽堆满了,地板上还粘着昨天打翻的梨汁渍。

“啊,不用不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家里太乱了,真的,乱得不成样子。小来也需要静养,怕传染给你们……”

“我们做好防护的。”李老师说,“主要是想让孩子感受到学校的关心。”

“真的不用了李老师,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来来的语速越来越快,“等小来好了,我们马上去学校。真的,别麻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好吧,你好好照顾孩子,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来来靠在墙上,长长舒了口气。手心全是汗。

老陈下班回来时,她还在擦地板。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怎么又打扫?小来还没好透,你别累着了。”老陈放下公文包。

“李老师说要家访。”来来头也不抬,“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家访不是挺好的吗?”

“你看看这个家。”来来直起身,用下巴点了点四周,“能见人吗?”

老陈环视一圈:“不就是乱点吗?谁家没个乱的时候。”

“你不懂。”来来继续擦地,动作有点发狠,“小来同班那些孩子家里,哪个不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上次送小来上学,我看见王梓涵妈妈穿得像去参加宴会,人家家里肯定是样板间。”

“你想多了。”老陈脱下外套,“老师是来看孩子的,又不是来检查卫生。”

来来没接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老师来家访的前一晚,母亲会把整个家翻个底朝天地打扫,连窗户缝都要擦三遍。父亲会抱怨:“至于吗?”母亲总是说:“不能让老师觉得我们家邋遢,看不起孩子。”

那种紧张感,像遗传病一样传给了她。

夜里,小来又发起低烧。来来喂完药,抱着女儿在客厅里慢慢走。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她看着满屋狼藉,突然有点后悔——也许该让老师来的,至少小来能高兴高兴。

第二天一早,电话又响了。是幼儿园的园长。

“小来妈妈,听李老师说你们婉拒了家访。”园长的声音亲切但透着不容置疑,“我们理解家长可能有所顾虑,但这次家访是区教育局统一安排的,要对每个生病缺课的孩子进行关爱记录。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就到楼下看看,不进门,给孩子送个小礼物?”

来来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区教育局统一安排——这个理由太正式,她找不到推托的说辞。

“那……那好吧。”她听见自己说,“几点?”

“十点左右,大概待五分钟。”

挂了电话,来来像上了发条一样跳起来。九点十分,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老陈!快帮我收拾!”

老陈从卫生间出来,嘴里还叼着牙刷:“不是说不让上楼吗?”

“到楼下也要见人啊!”来来已经开始往沙发上的衣服,“我总不能穿着睡衣拖鞋下去吧?还有这头发,三天没洗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这个家经历了一场旋风式整理。衣服全部塞进衣柜(来不及叠),碗筷堆进洗碗机(塞不下的藏在烤箱里),玩具扫进收纳箱(盖子盖不上就用脚踩),地板匆匆拖了一遍(水渍都没干)。九点五十,来来冲进卫生间洗头,吹风机开到最大档。

十点整,门铃没响。来来松了口气,看来老师们很准时。她换上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得体的针织衫,对着镜子梳头。镜中的女人眼袋深重,头发因为匆忙吹干而毛躁。

十点零五,手机响了。

“小来妈妈,我们到楼下了。您方便下来吗?”

“马上!马上下来!”

来来抓起钥匙,想了想又折返,从果盘里抓了几个苹果——空手下去总觉得不合适。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老陈抱着小来站在客厅,女儿软软地靠在爸爸肩头,小脸烧得通红。

“我很快回来。”她说,像是在对自己许诺。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来来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对着电梯里的不锈钢墙面检查仪容,发现自己针织衫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污渍——可能是昨天喂小来吃饭时溅上的梨汤。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来来看见三位老师站在单元门外——李老师、配班王老师,还有园长。她们都穿着整洁的工装,手里提着印有幼儿园logo的礼品袋,在春日的阳光里站成一排美好的风景。

“园长好,李老师好,王老师好。”来来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尖。

“小来妈妈,打扰了。”园长微笑着迎上来,“小来怎么样了?”

“还……还有点烧。”来来把苹果往前递了递,“吃、吃苹果吗?我刚洗的。”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舌头。苹果上还带着水珠,在塑料袋里泛着尴尬的光。

老师们明显愣了一下。李老师最先反应过来,接过塑料袋:“谢谢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给小准备的一点心意——”她把礼品袋递给来来,“有小朋友们的祝福卡片,还有一本绘本。”

来来接过袋子,手指碰到李老师的手,冰凉。她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小来很想念同学们。”她努力组织语言,“每天都在问什么时候能去幼儿园。”

“孩子们也很想她。”王老师说,“特别是她同桌的朵朵,每天都要问‘小来什么时候回来’。”

阳光很好,照得来来的脸发热。她注意到园长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她的肩膀,投向单元门内。那里堆着几辆邻居的自行车,其中一辆后座上还夹着个破旧的儿童座椅。

“那个……要不上去坐坐?”来来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不用不用,不是说好了不上楼嘛。”园长收回目光,笑容依旧得体,“看到您我们就放心了。小来有您这样细心照顾,一定很快就能康复。”

“是……是啊。”来来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接下来的对话像走过场。老师们问了小来的症状、用药情况、饮食睡眠,来来机械地回答着,大脑一片空白。她看见李老师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她身后——那里是楼道,地上有不知谁家孩子掉的一块饼干,已经被人踩碎了,黏在瓷砖上。

“那就不多打扰了。”园长看了眼手表,“小来妈妈,您快上去吧,孩子还需要照顾。”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们。”来来如蒙大赦。

“等小来完全康复了,欢迎随时返校。”李老师补充道,“缺的课我们会安排补上,您不用担心。”

“谢谢,谢谢。”

老师们转身离开。来来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区拐角,这才长舒一口气。腿有点软,她靠在单元门上,感觉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小片。

上楼时,她在电梯里看着手中精致的礼品袋,又看看另一只手里那个装着苹果的廉价塑料袋,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为什么要送苹果?为什么不事先想好说什么?为什么紧张得像第一次见老师的小学生?

门开了,老陈抱着小来站在玄关。

“走了?”他问。

“走了。”来来把礼品袋放在鞋柜上,脱下外套,发现腋下已经湿了两片深色的痕迹。

小来伸出手要礼品袋。来来打开,里面有一叠手工卡片,用稚嫩的笔画写着“小来快点好”;一本新的绘本《勇敢的小口罩》;还有一小盒幼儿园自制的小饼干。

“妈妈,我想去幼儿园。”小来看着卡片说。

“等你好了就去。”来来抱起女儿,感觉她又轻了些。

下午,来来在阳台上晾衣服时,看见楼下花园里有几个妈妈带着孩子玩耍。她们穿着休闲但得体,孩子们的衣服干净整洁。其中一个妈妈看见了她,笑着挥了挥手。

来来也挥手回应,然后迅速退回了窗帘后。

她想起自己刚才在楼下的表现——语无伦次,送苹果,汗流浃背。老师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个家长很奇怪?会不会因此对小来有看法?

“别想了。”老陈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人家老师就是工作,哪有那么多想法。”

“你怎么知道?”来来接过水杯,“上次家长会,王梓涵妈妈和老师聊了半个小时,听说她经常请老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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