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移庭的黎明(2/2)

那天晚上,等小来睡下后,来来重新坐在书桌前。她打开台灯,摊开那些表格和材料。老陈端了杯热牛奶进来,放在桌上。

“还写?”他问。

“嗯。”来来头也不抬。

老陈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今天……对不起。我不该说‘算了’。”

“你说得对,我们是有孩子有家的人了。”来来停下笔,“但正因为有孩子,我才更不能‘算了’。我要让小来看看,她妈妈不是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

“我支持你。”老陈握住她的手,“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陪我去城北法院,递交申诉材料。”来来说,“然后,我们去查张鹏的财产线索。律师说,他可能在城北区有房产。”

“好。”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来来把昨晚写好的申诉材料又检查了一遍,附上判决书、移送通知、执行申请书,装订成册。小来也早早醒了,自己穿好衣服。

“妈妈,我今天可以去幼儿园吗?”她问。

“可以啊,怎么了?”

“我要去告诉小朋友,我妈妈是兔妈妈,去找狐狸要胡萝卜了。”小来认真地说。

来来笑了:“好,那妈妈送你去幼儿园,然后和爸爸去做兔妈妈该做的事。”

城北区人民法院比区法院更大,人也更多。来来在立案庭排队时,看见墙上贴着“司法为民,公正司法”的标语。她想起区法院墙上也有类似的标语。

轮到她了。窗口里是个中年男人,态度比区法院那个姑娘好一些。

“申诉材料?”他接过文件夹,翻看起来,“哟,这案子……判决后移送,确实少见。”

“所以我认为不合理。”来来说,“执行应该在判决法院进行。”

“道理是这个道理。”工作人员点点头,“但管辖权异议审查是独立的程序。这样吧,材料我收下,转给审监庭。您留个联系方式,有进展通知您。”

“大概要多久?”

“这个说不准,看庭里排期。”工作人员递出来一张收件回执,“您也可以找律师跟进。”

从法院出来,来来和老陈去了房产交易中心。他们想查张鹏在城北区是否有房产登记。排队,取号,等叫号。轮到他们时,工作人员听完要求,摇头:

“个人不能随意查询他人房产信息,这涉及隐私。您需要法院的调查令。”

“法院让我们自己找线索……”

“那也不行,这是规定。”工作人员很坚决。

又是一堵墙。来来站在房产交易中心大厅里,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老陈搂住她的肩:“别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来苦笑,“法院踢皮球,房产查不了,张鹏人间蒸发。我感觉自己像在跟影子打架。”

“那就打影子。”老陈说,“打到它现形为止。”

那天下午,他们跑了三家律师事务所,咨询执行难的问题。律师们的说法大同小异:执行难是普遍现象,需要耐心,需要技巧,更需要一点运气。

“如果对方故意转移财产,确实很难。”第三家律所的律师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您可以申请法院查询他的银行流水、微信支付宝记录,看有没有大额转账。还可以申请限制高消费,让他坐不了飞机高铁,住不了星级酒店。逼急了,他可能会主动联系您。”

“这些……区法院能做吗?”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承办法官愿意做。”律师推了推眼镜,“现在案件移送了,您得跟城北法院的法官沟通。”

又是沟通,又是等待。来来走出律所时,天已经快黑了。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很美,但她无心欣赏。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妞,官司怎么样了?”

“还在跑。”来来尽量让声音轻松,“妈,您别操心。”

“我能不操心吗?”母亲叹气,“你爸昨晚还说,不行就回来,他还有点退休金,先给你们应应急。”

“不用,妈,我能解决。”

“解决解决,你都解决一年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妞,妈知道你要强,但有时候,人得学会转弯。硬碰硬,伤的是自己。”

“妈,我转弯了,他们就把我踢到另一个弯。”来来站在街边,看着车来车往,“我现在知道了,这个社会,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你讲道理,他们讲程序;你讲程序,他们讲人情;你讲人情,他们又回头讲道理。总之,你永远在圈外。”

“妞……”

“妈,我没事。”来来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发发牢骚。该做的事,我还会做。您和爸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

挂了电话,来来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老陈去买水了,她一个人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去。一天又要过去了,她跑了两个法院,一个房产中心,三家律所,收获的只有疲惫和更多的“等通知”。

但她突然想起小来说的话:“我妈妈是兔妈妈,很勇敢的兔妈妈。”

是啊,兔妈妈。那只在故事里坚持不懈,最终要回胡萝卜的兔妈妈。故事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骨感的。但如果没有故事里的信念,现实只会更加冰冷。

老陈买了水回来,递给她一瓶:“接下来怎么办?”

“上诉。”来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向中院上诉,反对移送。同时,申请城北法院尽快接案执行。两条腿走路。”

“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整理证据。”来来说,“从明天开始,我们把所有材料重新梳理一遍。判决书、执行申请书、移送通知、申诉材料……还有我们这一年所有的交通费票据、误工证明、律师费收据。我要让他们看看,一个普通人为了讨个公道,要付出多少。”

“好。”老陈点头,“我陪你。”

那天晚上,他们很晚才睡。书房里,材料铺了一地。来来分类,老陈装订。小来睡前来看了看,问:“妈妈,你在干什么?”

“妈妈在准备武器。”来来指指那些文件,“这些是妈妈的剑和盾。”

“要打仗吗?”

“嗯,打一场必须赢的仗。”

小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跑回房间,拿来了自己的彩笔和画纸。她坐在地板上,开始画画。

“小来,该睡觉了。”老陈说。

“我要画完。”小来很坚持。

半小时后,她举起了画:“妈妈,你看。”

画面上,兔妈妈穿着铠甲,手握长剑,面前是瑟瑟发抖的狐狸。天空中有太阳,草地上开满小花。画的右下角,小来用拼音写着:“tu mā mā ying yong zuo zhàn”。

兔妈妈英勇作战。

来来看着那幅画,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她抱住女儿:“画得真好,妈妈最喜欢了。”

“妈妈,你会赢吗?”小来问。

“会。”来来擦掉眼泪,“因为兔妈妈有兔宝宝加油。”

夜里一点,材料终于整理完了。整整三大本,每一本都厚得像砖头。来来在封面贴上标签:证据卷一,证据卷二,证据卷三。

老陈伸了个懒腰:“这些……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来来诚实地说,“但做了,总比不做好。就算最后输了,我也能告诉自己,我尽力了。”

“你不会输。”老陈握住她的手,“因为你是兔妈妈。”

来来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窗外的城市已经睡了,只有零星的灯火。来来站在窗前,看着夜色。她想起这一年,从起诉到判决,从等待执行到案件移送,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她跑得精疲力尽,但还不能停。

因为停下来,就等于认输。而认输这件事,一旦开了头,就会变成习惯。

她不要那样的习惯。她要让小来看看,人生会有很多挫折,会碰到很多不公,但我们可以选择战斗。可以被打倒,但不能被打败。

第二天清晨,来来起得特别早。她穿上那套出庭时穿的西装,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来也醒了,非要妈妈给她梳两个小辫子。

“妈妈今天要去打仗吗?”她问。

“嗯,去递交武器。”来来给她系上蝴蝶结。

“那我也要加油。”小来举起小拳头,“兔妈妈加油!”

老陈开车送她们。先去幼儿园,再前往中级人民法院。一路上,阳光很好,春风很暖。来来抱着那三本厚厚的证据卷,感觉它们沉甸甸的,但心里却很轻。

到了中院,她直接去了立案庭。窗口的工作人员看见她抱着的材料,愣了一下:“您这是……”

“申诉材料。”来来说,“关于区法院不当移送案件的申诉,以及执行监督申请。”

工作人员翻了翻:“这么多?”

“一年的心血,都在这里了。”来来的声音很平静,“请您转交相关庭室。如果还需要什么材料,随时联系我。”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是昨天在律所咨询时印的,上面有她的电话和邮箱。

工作人员接过名片和材料,点点头:“好的,我们会尽快处理。”

从法院出来,来来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四月的空气里有花香,有草香,有春天的味道。

老陈在车里等她。上车后,他问:“接下来去哪?”

“回家。”来来说,“等通知。”

“等通知?”老陈有点意外,“就这样?”

“就这样。”来来系好安全带,“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法律,交给时间。”

车开动了。来来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想起一年前,她第一次走进法院时的样子——紧张,不安,对一切都充满疑虑。现在,她还是紧张,还是不安,但她知道了,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丈夫的支持,有女儿的信任,有自己对公道的坚持。

这就够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律师发来的微信:“材料递交了?”

“递交了。”

“好,接下来就是等待。可能很久,可能很快。但无论结果如何,您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是啊,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来来放下手机,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她知道,这场仗还没结束。可能还要等很久,可能还会有新的波折。但她也知道,无论多久,无论多难,她都会坚持下去。

因为她是兔妈妈,要教会小兔子,什么是勇敢,什么是坚持,什么是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要相信黎明会来的信念。

车继续向前开,驶向家的方向。而来来知道,无论这条路有多长,她都会走下去。

一步一步,一天一天。

直到,公道到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