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移庭的黎明(1/2)

《移庭的黎明》

凌晨一点,来来还坐在书房里。

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圈出一片暖黄,照着摊开的文件、散落的票据、贴满标签的法律条文复印件。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是一封刚收到的邮件,区法院发来的,正文只有短短三行:

“关于陈来来诉张鹏合伙纠纷一案,因管辖权异议,现移送至城北区人民法院审理。相关材料已转交,请等待通知。”

管辖权异议。移送。等待通知。

来来盯着这几个字,感觉它们像冰锥,一字一字凿进心里。三个月前,她赢了官司,判决书白纸黑字写着张鹏需返还十五万投资款及利息。三个月过去了,钱没拿到,执行法官说“对方名下无可执行财产”,调解员说“再想想别的办法”。现在,连案子都要被踢走了。

手机屏幕亮了,是律师发来的微信:“邮件收到了吧?”

来来打字,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这是什么意思?案子赢了还能被移送?”

“张鹏那边提了管辖权异议,说他的户籍和主要财产都在城北区,应该在那边审理。”律师回复得很快,“区法院采纳了,所以移送。”

“可我们开庭、判决都是在区法院完成的!现在说移送?”

“执行阶段发现的问题,可以重新审查管辖权。”律师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陈女士,这种情况……不少见。”

来来把手机扣在桌上,双手捂住脸。她想起三个月前走出法庭时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好,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现在看来,那只是一个开始。

“妈妈?”小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来来迅速调整表情,转过身:“怎么还没睡?”

“我起来喝水。”小来抱着小熊玩偶,光着脚站在书房门口,“妈妈,你还在工作吗?”

“嗯,马上就好了。”来来起身走过去,抱起女儿,“走,妈妈陪你睡觉。”

小来的房间很暖和。来来把她塞进被窝,掖好被角。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妈妈,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没有啊。”

“你骗人。”小来伸出手,摸摸妈妈的脸,“你一不开心,这里就会皱起来。”她的小手指点在来来眉间。

来来抓住那只小手,贴在脸上:“妈妈是在想事情。睡吧,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

“妈妈,那个坏叔叔还没还钱吗?”

这个问题让来来喉头一哽。她以为孩子早就忘了这事。“快了。”她听见自己说,“法律会让他还的。”

“可是已经好久了。”小来翻了个身,“朵朵的爸爸说,打官司就像拔河,谁力气大谁赢。妈妈,我们力气够大吗?”

来来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五岁的孩子,已经能感知到成人世界的复杂。

“够大。”最后她说,“因为妈妈有法律,有道理,还有小来给妈妈加油。”

小来满意地笑了,闭上眼睛。来来坐在床边,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那股压抑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回到书房,她重新打开邮件。那三行字还在屏幕上,冰冷,官方,不带任何感情。她想起这三个月跑法院的经历——每次去执行局,工作人员都说“在办在办”;每次打电话,都说“有进展通知你”。现在倒好,连“在办”的地方都没了。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标注为“王法官”的号码。犹豫了几秒,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喂?哪位?”

“王法官您好,我是陈来来,张鹏那个案子的原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我收到了移送通知……”

“哦,那个案子啊。”王法官清醒了些,“移送程序是合规的,对方提出了有效异议,我们只能移送。”

“可是判决都下了三个月了,执行还没开始,现在又说要移送?”来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这合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程序就是程序。您如果有异议,可以向中院反映,或者等案件移送到城北法院后,跟进那边的执行。”

“那又要多久?”

“这个……我不清楚。”王法官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疲惫,“建议您咨询专业律师。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断了。来来握着手机,坐在黑暗里。窗外的城市还亮着零星的灯火,每一盏灯后面,可能都有像她一样睡不着的人。

第二天早晨,来来请了假。她先去了区法院,想当面问清楚。

立案庭里人头攒动,取号的队伍排到门口。来来排在队尾,听着前面的人争吵:

“我都来三趟了,材料还没收齐?”

“你这个缺身份证复印件,回去复印了再来。”

“上次不是说不用吗?”

“规定变了。”

轮到来来时,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什么事?”

“我想咨询陈来来诉张鹏一案移送的事。”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移送城北法院了,等那边通知。”

“为什么要移送?判决都下了。”

“对方提管辖权异议,审查后认为有道理,就移送了。”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是个年轻姑娘,脸上带着连轴转的疲惫,“您有问题可以写书面材料,或者找承办法官。”

“我找过了,他让我等通知。”

“那就等通知。”姑娘开始叫下一个号,“下一位!”

来来站在窗口前,突然觉得自己像一颗被踢来踢去的皮球。从立案庭到审判庭,从审判庭到执行局,现在又要从一个法院到另一个法院。每个人都说“按程序”,每个人都让她“等通知”。

她走出法院大门,四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机响了,是老陈打来的。

“怎么样?”他问。

“踢皮球,继续踢。”来来深吸一口气,“案子移送到城北法院了,一切从头开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要不……算了吧。”

“老陈,这是我第几次听你说‘算了吧’?”来来的声音有点尖锐,“从起诉到现在,一年了。一年里,你说过多少次‘算了吧’?”

“我是心疼你!”老陈也提高了音量,“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天天泡在案子里,工作受影响,身体受影响,连小来都受影响!值得吗?为了十几万,把日子过成这样?”

“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公道?正义?”老陈叹了口气,“来来,我们都三十多了,不是二十出头可以不管不顾的年纪了。我们有孩子,有房贷,有工作。为了一口气,把生活都搭进去,真的值吗?”

来来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捧着材料匆匆走过的律师,有搀扶着老人的家属,有抱着孩子哭诉的女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故事,每个人都在这栋大楼里寻找某种答案。

“老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今天算了,明天小来在学校被人欺负,我是不是也要教她‘算了’?如果将来她在工作中遇到不公,我是不是也要说‘算了’?我们教孩子要勇敢,要正义,要为自己争取,可我们自己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

“我要上诉。”来来说,“不移送,就在这儿执行。如果区法院不受理,我就去中院。中院不行,就去高院。我要一个说法,不只是为了钱,是为了告诉小来,也告诉我自己——有些事,不能‘算了’。”

挂断电话,来来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中级人民法院”。距离七公里。她拦了辆出租车。

中院的办公楼更气派,门口有武警站岗。来来在接待室填了表格,等了半小时,才被叫到窗口。

“我要申诉。”她把材料递进去,“区法院在判决后移送案件,我认为不合理。”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翻了翻材料:“判决后移送?这倒是少见。您有判决书吗?”

“有。”来来从文件袋里拿出判决书复印件。

工作人员仔细看了,又看了移送通知:“这个……确实有点问题。但移送是区法院的决定,您应该先向他们提出书面异议。”

“我提过了,他们让我等通知。”

“那您写个申诉材料吧,附上这些复印件,我们转给相关庭室审查。”工作人员递出来一张表格,“填这个,那边有样例。”

来来接过表格,走到旁边的填写区。表格很复杂,要写事实理由,法律依据,诉求事项。她找了张桌子坐下,从包里掏出笔。

刚写了几行,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小来的幼儿园老师。

“小来妈妈,小来今天在幼儿园有点不对劲,一直不说话,中午饭也没吃多少。您方便的话,能不能来一趟?”

来来心里一紧:“我马上来。”

她收起表格,匆匆赶去幼儿园。教室里,其他孩子都在午睡,小来一个人坐在小椅子上,低着头玩手指。

“小来。”来来轻声叫。

小来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宝贝?”来来蹲下身。

小来不说话,只是摇头。

老师走过来,压低声音:“上午自由活动时,几个孩子玩游戏,小来想加入,有个男孩说‘你妈妈是告状精,天天打官司’,小来就哭了。”

来来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她抱起小来,小姑娘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对不起,老师,我带孩子先回去。”

“好的,您好好跟孩子聊聊。”

回家的出租车上,小来一直不说话。来来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小来,”她柔声说,“告诉妈妈,那个小朋友为什么那么说?”

小来闷闷的声音传来:“他说……他听他爸爸妈妈说的,说你为了钱,天天去法院,是告状精。”

“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小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官司?我们不要那个钱了,好不好?我不想别人说你。”

来来抱紧女儿。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后退,高楼,车流,行人。这个世界如此庞大复杂,而她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正在因为她的坚持而受伤。

“小来,”她轻声说,“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故事?”

“从前,森林里住着小兔子一家。有一天,坏狐狸偷走了兔妈妈储存过冬的胡萝卜。兔妈妈去找狐狸要,狐狸不给,还笑她傻。”

小来安静地听着。

“兔妈妈很生气,她去找森林法官。法官说,狐狸做得不对,要它还胡萝卜。可是狐狸耍赖,藏起来了。兔妈妈找啊找,找了好久好久。”来来顿了顿,“小兔子问妈妈,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们可以种新的胡萝卜。兔妈妈说,不是胡萝卜的事,是道理的事。如果这次算了,下次狐狸还会偷别人的东西。我们要让狐狸知道,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

“后来呢?”小来问。

“后来啊,兔妈妈坚持找,终于找到了狐狸藏胡萝卜的地方。狐狸只好把胡萝卜还回来,还道了歉。”来来摸摸女儿的头,“森林里其他小动物知道了,都说兔妈妈勇敢。从那以后,狐狸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小来抬起头,眼睛亮了些:“妈妈是兔妈妈吗?”

“嗯,妈妈想当兔妈妈。”来来亲了亲她的脸,“但是兔妈妈让小兔子难过了,对不起。”

“没有难过。”小来搂住妈妈的脖子,“我明天去告诉那个小朋友,我妈妈不是告状精,是兔妈妈,很勇敢的兔妈妈。”

来来鼻子一酸,把脸埋进女儿柔软的头发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