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余烬孤忠(1/2)

熊横的血,在章华台前冰冷的青石板上蜿蜒扩散,与雨水混合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淡红。那具挂在戟尖上、渐渐僵硬的躯体,以及屈原那声撕心裂肺的悲呼后颓然倒下的身影,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将这场精心准备的“归命大典”彻底砸得粉碎。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周军厉声呵斥,驱散骚动惊恐的人群;内侍宫女面无人色,瑟瑟发抖;高台上的魏王圉几乎要从座位上滑下去,被侍从勉强扶住。就连苏厉、程邈这等见惯风浪的重臣,脸色也极为难看。楚王当众自戕,这已非简单的归顺,而是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亡国的悲剧烙印在了所有见证者心中,必将激起楚地更深沉、更持久的悲愤与抵抗。

唯有姬延,在最初的动容之后,迅速恢复了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看了一眼台下混乱的景象和那具刺目的尸体,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被打乱计划的不悦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冷峭。

“程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臣在!”程邈立刻躬身。

“清理现场。楚王……尸身,以诸侯礼暂敛,勿使损毁。”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些逆贼尸首,悬首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遵旨!”

“苏厉。”

“臣在!”

“安抚民众,弹压骚动。传朕令,郢都即日起戒严,有散布谣言、趁机作乱者,格杀勿论!”

“臣明白!”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试图将这失控的局面重新纳入掌控。

而此刻,昏厥过去的屈原,已被周军士卒抬起,送往他之前居住的别馆。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仿佛生命力也随着熊横那一撞而流逝了大半。

这一昏,便是整整两天两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浑身散架般的虚弱。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雨似乎停了,但压抑的气氛丝毫未减。他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无力。

“大夫,您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是那名忠厚的老内侍景公公,他正端着一碗温水,眼眶红肿,显然这两日也未曾安生。“您昏迷了两日,可吓坏老奴了……是周天子派了医官来看过,说您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屈原没有接水,只是艰难地转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大王……大王的遗体……”

景内侍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按……按诸侯礼,暂时安置在渚宫冰室了……周天子说,待日后……日后寻吉地安葬……”

诸侯礼?吉地安葬?屈原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讥讽。人都被逼死了,这些身后虚礼,又有何用?他闭上眼,熊横撞向长戟那一幕,如同梦魇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那绝望的眼神,那飞溅的鲜血,让他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那日……那些义士……”他又问。

景内侍神色一黯,低声道:“都……都被悬首于四门了……周人看得紧……”

屈原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屋顶的承尘,眼神空洞,了无生趣。熊横死了,以死抗争的义士也死了,楚国最后的象征,在他眼前彻底崩塌。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见证这无尽的屈辱和荒凉吗?

接下来的日子,屈原如同行尸走肉。他不再出门,不再观书,每日只是枯坐,对着庭院发呆,送来的饭食也动得极少,人迅速消瘦下去,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景内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位大夫的心,已经跟着楚国一起死了。

期间,苏厉和武承都曾前来探望。苏厉带来了一些关于楚地新政推行“顺利”、民生“渐安”的消息,试图宽慰,但屈原只是漠然听着,毫无反应。武承则更多的是表达对熊横之死的“遗憾”和对屈原身体的担忧,言语间依旧希望屈原能振作起来,为“新楚”出力。屈原看着他,目光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让武承最终讪讪而去。

姬延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新的旨意传来。这种沉默,反而比任何直接的逼迫更让人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猎手在耐心等待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这一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夏虫在草丛间鸣叫。屈原依旧毫无睡意,披着单衣,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仰望着被薄云遮掩的、朦胧的月亮。清辉冷淡,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或许,是时候了。追随大王于地下,全了这君臣之义,也免了在这敌酋檐下苟延残喘之辱。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屋内。那里,有景内侍为他准备洗漱用的清水,也有……一盏油灯。

他慢慢地将那盏青铜油灯拿起,灯油尚满。又找出平日里书写用的帛布,将它们浸入灯油之中。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生既无法保全楚国,死,总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式,与这片土地,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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