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斩鲸余波(1/2)
蜃影礁的硝烟尚未在东海之上完全散尽,胜利的急报已如插翅般飞抵雒阳,旋即又以朝廷邸报的形式,明发天下。字里行间,是冷静克制的战果叙述:“靖海司特遣舰队巡弋海疆,于雾隐海附近遭遇‘出云’水军主力犯境,经激战,击沉俘获敌舰十九艘,焚毁无算,擒其大将藤原秀继以下八百余众,我方将士奋勇,亦有损伤。此乃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海疆得固。”
朝野初闻,自是振奋。茶馆酒肆间,添油加醋的传说开始流传,巨舰神炮,水鬼夜袭,说得如同亲见。但在德阳殿的御前会议上,气氛却截然不同。
“……战果确实可喜。”兵部尚书范雎手持详细战报,声音平稳,“然藤原氏根基未损,其国尚在。据黑冰台最新密报,败讯传回‘出云’后,藤原氏虽震怒,却并未失措。他迅速封锁了败战详情,对外宣称是‘探索神迹遭遇天灾,勇士多有罹难’,并以此为借口,在国内加征‘海神奉’,同时加大了对沿海藩主、豪族的控制力度,手段更显酷烈。”
姬延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胜利的果实需要品尝,但更需要咀嚼出其背后的滋味。
范雎继续道:“藤原秀继被俘前,曾下令销毁旗舰‘海蛇丸’上的文书,但我水鬼在潜舶‘海鲸二号’的密闭舱室内,发现了一批未来得及处理的图纸、笔记,以及……几封加密的信函。程邈先生正带人全力破译。初步判断,其中部分图纸的精细度和古老程度,远超藤原氏应有之技艺,很可能源自‘遗民’,或至少是其早期遗泽。信函的加密方式也很独特,非‘出云’常用。”
“也就是说,藤原氏背后,可能不止有‘遗民’的技术支持,还有更直接的……联络渠道?或是合作伙伴?”苏厉眉头紧锁。
“不无可能。”姬延接口,指尖轻点御案,“源信玄败亡,藤原氏上台,看似‘遗民’支持的代理人换了,但他们的根本目的——探索乃至掌控古代遗迹——并未改变。与藤原氏合作,各取所需。藤原氏要力量以抗我大周,‘遗民’则可能通过这些代理人的行动,间接达成自己的探索目标,同时规避直接风险。此次‘雾隐海’之局,若非我方以‘蜃楼’反制,假以时日,藤原氏未尝不能凭那些图纸和导引器,真的在‘雾隐海’或别处弄出些名堂,届时‘遗民’便可坐收渔利。”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东海态势图前,目光落在“出云”本岛。“所以,我们此战,打断的不只是藤原氏的海上脊梁,也可能打乱了‘遗民’的某步暗棋。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反应?是加大对藤原氏的扶持,助其稳住阵脚?还是认为藤原氏不堪用,转而寻找新的代理人?亦或是……因我们展现出的、足以破解其技术陷阱的能力,而将目光直接投向我们?”
殿内一时安静。与一个隐藏在历史迷雾中、掌握着失落技术的古老组织为敌,这种感觉比面对明面上的刀枪更为诡谲和沉重。
“陛下,那我们下一步……”范雎请示。
姬延转过身,眼中已无半分犹疑,只有清明如镜的决断:“两步走。第一步,对‘出云’,乘胜追击,但非急于跨海征伐。其国虽疲,据岛死守仍有余力,强行登陆,伤亡必巨,非上策。我们要做的,是以势压之,以利诱之,以间乱之。”
他走到沙盘旁,拿起代表大周舰队的旗帜:“田穰舰队暂驻‘蜃影礁’,并以此为前进基地,联合王翦‘鬼怒川’大营,对‘出云’通往虾夷、琉球乃至南洋的航线,进行经常性的‘友好巡弋’和‘临检操演’。同时,以靖海司名义,正式照会琉球诸部、虾夷头人,重申大周保护海疆、维持航道安全之责,邀其共建‘靖海联防’,许以贸易优惠、安全保障。此乃以势压之,压缩其生存与外交空间。”
又拿起几枚代表商贾的玉质小币:“命户部与江南织造、泉州市舶司联动,精选商队,携带丝绸、瓷器、茶叶、铁器(民用)等‘出云’急需之物,大张旗鼓前往仍与‘出云’有贸易往来的对马、肥前等地‘自由贸易’。价格可以‘公道’,甚至略低,但要明确,此乃‘天子仁德,念及邻邦百姓生计’。同时,严查任何向‘出云’走私军械、硝石、粮草之行为。此乃以利诱之,经济上分化其国内,使民得其利而怨其上之禁海困守。”
最后,他拈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放在“出云”本岛几个主要藩国区域上:“黑冰台全力发动,范雎,此事你亲自主持。利用此番大胜之威,以及藤原氏战败后必然加剧的内部倾轧,加大对‘出云’各地有力藩主、豪族,乃至藤原氏内部反对派的策反、离间力度。散布流言,可称藤原氏穷兵黩武,触怒海神与周天子,必遭天谴;亦可暗示,若易帜归顺,大周天子必保其封地、厚待其民。重点,放在那些与藤原氏有旧怨,或地处偏远、受此次加征‘海神奉’之苦最深的势力上。此乃以间乱之,从内部分化瓦解,让其首尾难顾,根基自溃。”
苏厉听得频频点头:“势、利、间三管齐下,如温水烹蛙,软刀割肉。藤原氏外失航线,内失人心财源,纵有困兽之勇,亦难持久。陛下此策,深得‘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精髓。”
“然,”姬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此乃对付藤原氏。对于那藏于幕后的‘遗民’,则需第二步:以‘器’索‘踪’,以‘俘’叩‘门’。”
他看向范雎:“程邈那边,要加快对俘获潜舶、导引器以及所有文书图纸的破译与研究。重点并非完全复制其器(短期内难以做到),而是通过其器,反推其技术脉络、材料来源、设计思路,尤其是其中与‘遗民’可能相关的独特印记、符号、工艺特征。这是‘以器索踪’。”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至于‘以俘叩门’……藤原秀继,不能仅仅当作一个战俘来审。他是藤原氏核心人物,更是此次‘雾隐海’行动的直接指挥者,与‘遗民’或他们的中间人必有接触。朕要见他,亲自见。”
此言一出,苏厉等人皆是一惊。“陛下,万乘之躯,岂可轻见敌酋?况其人心怀叵测……”
姬延抬手止住:“无妨。非在朝堂,亦非在监牢。地点,就设在琅琊,靖海司内,朕的书房。时间,定在十日后。届时不设甲士环列,只留程邈、范雎在侧。朕不以威压,而以理问,以势导。他不是痴迷‘古代机关’、‘神眷之力’吗?朕便与他谈谈,何为真正的力量,何为文明的传承,何为……螳臂当车。”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许,从他口中,我们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关于‘遗民’,关于那些图纸的真正来源,甚至关于……‘他们’到底想从这些古老遗迹中得到什么。这比我们盲目猜测,要有效得多。”
十日后,琅琊,靖海司后院一间临海的书房。
窗外是碧波万顷,海鸥翔集,一片开阔。书房内陈设简单,书卷、海图、一些奇巧的航海仪器,以及正中摆放的一个“蜃影礁”海域的精细沙盘。
藤原秀继被除去镣铐,洗净面庞,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汉服。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残留着战败的屈辱与深深的困惑,但至少保持了基本的镇定。当他被带入这间充满海风与书香,而非血腥与牢笼气息的房间,看到那位仅着常服、立于沙盘前负手观海的年轻天子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想象中的大周天子,应是高坐龙庭,威严莫测。而非眼前这般,仿佛一位沉浸于海图与谋划的……统帅?
“坐。”姬延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海上奔波,又被囚数日,辛苦了。”
藤原秀继沉默片刻,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姬延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审视,没有轻蔑,就像看着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藤原将军,‘蜃影礁’一战,你输得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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