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虚室生白(2/2)

“第三,令黑冰台动用一切手段,配合田穰的‘暹罗偏师’,在暹罗湾及周边散播消息:周军主将轻敌冒进,已中调虎离山之计;周军舰队因长期远航,疫病流行,战力受损;雒阳朝廷对南海用兵久拖不决已有不满,或将召还田穰问罪云云。总之,要将我方的‘虚弱’、‘失误’与‘内部矛盾’,生动地传递到‘鬼蛟’耳中。”

“第四,也是关键一步,”姬延语气加重,“令王翦,从东海驻防舰队中,秘密抽调三至五艘航速最快的‘靖海’级战舰,不悬挂任何标识,伪装成大型商船或南洋某国使船,搭载最精锐的水手和陆战队,携带足够淡水和干粮,绕行远海,避开主要航线,在一个月内,悄然抵达满剌加以北海域某预定地点待命。这支奇兵,将由田穰在关键时刻直接指挥,用于致命一击。”

苏厉记录的手微微一顿:“陛下,调王翦将军的舰船南下?东海防务……”

“东海大局已定,藤原氏被俘,余孽丧胆,短期内无力反扑。抽走几艘快舰,无碍大局。但此着,恰恰是打破‘鬼蛟’对南海力量认知的关键。他必以为我南海只有田穰一军,且已被他调动、削弱。这支从数千里外突然出现的生力军,将是他算盘之外的最大变数。”姬延胸有成竹,“‘以正合,以奇胜。’ 田穰在正面吸引、麻痹、消耗,王翦的奇兵则如匕首,直插咽喉。”

“陛下算无遗策!”苏厉心悦诚服。这一连串布局,虚实相生,环环相扣,将对手的每一步算计都反过来利用,最终编织成一张致命的罗网。

程邈也感叹道:“‘天地为枰,风云为子。陛下执棋,已窥对手三步行意。’”

姬延却并未自得,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星罗海”:“此计若成,可破满剌加巢穴。但‘鬼蛟’此人,狡诈深沉,未必没有预留退路。星罗海方向,不可不防。传令黑冰台,在婆罗洲及周边岛屿,设法布下眼线,特别是留意任何异常的人员聚集、船只修缮或向陌生海域探索的迹象。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剿灭眼前的‘蛟’,更要看清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的海。”

密令以最高优先级发出。南海的棋局,在姬延的遥控下,开始悄然转向。

诃陵国的田穰接到密令时,正是他设宴款待诃陵国王的第三日。他当众宣读“陛下嘉奖将士、体恤远戍、准予部分将士轮换北返”的“谕旨”(实为烟雾),宴席上一片“欢腾”。次日,一支由十艘战船组成的“扫荡分队”便浩浩荡荡驶向西北暹罗湾,旌旗招展,战鼓隆隆。而主力舰队的大部分战舰,则在一片“归心似箭”的喧嚣中,分批驶离诃陵,消失在南方海平面的薄雾之后——他们并非北返,而是绕向了预定的秘密锚地。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开去。

满剌加,迷雾礁群深处,一座依托天然岩洞扩建、结构复杂的地下议事厅内。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眼睛的男子,正听着手下从各方汇集来的情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似玉非玉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的,正是那多头海蛇的图案。

“周军偏师已西去暹罗湾,主力似有北返之意。诃陵传来的消息,周军主将田穰近日饮酒过度,染了湿热,已卧床数日,军中事务暂由副将代理。另,雒阳方面似对田穰劳师远征、耗费钜万却只缴获几艘破船颇为不满,有御史已上书纠劾。”一名文士打扮的手下禀报。

“暹罗湾那边呢?”黑衣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

“我们放出的招募消息,吸引了不少亡命徒和落魄水手,其中确有几人熟知星罗海东北部的部分水道。已按主公吩咐,将他们分开安置,反复盘问核对,初步海图已在绘制。另外,三号补给点回报,近日有一支小型商队,愿意高价出售一批从天竺来的精铁和硝石,正在接洽。”

黑衣男子——正是自号“鬼蛟”的神秘首领,缓缓点头:“周军反应,在意料之中。田穰号称海战奇才,终究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被我小小伎俩便调动了主力。其师老兵疲,疫病流行,又遭朝廷猜忌,已不足为虑。传令暹罗湾的‘影梭’,与周军偏师稍作接触,便即撤离,务必将他们牢牢拖在湾内周旋半月。再令‘墨蛟’,加快星罗海探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主公,周军主力若真北返,是否意味着……”

“意味着姬延对南海的耐心,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足。”鬼蛟站起身,走到一幅简陋的南海图前,手指点向满剌加,“但他若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松警惕,那就大错特错了。传令各岛,戒备等级不得降低,秘密水道每日变换口令,外围巡逻艇增加一倍。姬延用兵,向来谋定后动,喜好奇正相合。田穰这路‘正兵’看似已被我调动,焉知他没有藏着一支‘奇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告诉‘墨蛟’,星罗海的探索,不仅要找矿脉和遗迹,更要留意……有没有适合大规模舰队隐蔽、且能避开主要风暴通道的锚地。满剌加虽险,终非久居之地。‘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我们的天地,在更广阔的海上。”

“是!”手下领命而去。

鬼蛟独自立于图前,目光从满剌加缓缓移向东方的“龙三角”方向,又转向南方的“星罗海”,最终定格在西北方遥远的中原。“姬延……你我之局,还未终了。东海之败,是输在国力,输在大势。但在这茫茫南海,天高皇帝远,潮汐为我盾,礁石为我城,风暴为我刃……我倒要看看,你的‘大势’,还能不能碾压到这里。”

他握紧了手中的黑蛇令牌,指节微微发白。仇恨与野心,如同这令牌一般漆黑冰冷,深植骨髓。

然而,无论是雒阳的姬延,还是满剌加的鬼蛟,都未曾料到,这场围绕南海主导权的博弈,正将另一股沉默却磅礴的力量,缓缓牵扯进来。程邈根据最新收到的零星海象报告,以及对比“定海枢”纹路推算,发现南海某些区域的异常能量波动指数,在过去一个月内出现了加速上升的趋势。他连夜重新计算后,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推论:若按此趋势,预计在三个月内,南海北部,包括暹罗湾北部、安南沿岸乃至琼州海域,可能会迎来一轮远超往年同期的、持续性的恶劣海况,其表征可能并非单一飓风,而是长时间的强风、巨浪和紊乱洋流,渔民称之为“癫海期”。

几乎同时,田穰安置在秘密锚地的主力舰队,接到了伪装商船、从暹罗湾“得胜”归来的偏师舰队带回的一个意外情报:他们在暹罗湾北部一次“遭遇战”后追击残敌时,曾短暂靠近一片无名的珊瑚礁盘,发现那里有近期大规模船只停泊、修补的痕迹,丢弃的废物中,除了常见的食物残渣,还有一些打磨过的、带有奇异纹路的黑色石片,与程邈描述的“海魄”碎片的某些特征极为相似。而那个礁盘的位置,据俘获的一名小海寇含糊交代,似乎被称为“黑齿屿”——与东海那个着名的“黑齿礁”同名。

田穰看着海图上那个陌生的“黑齿屿”标记,又想起陛下密令中提到的“星罗海”,脑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对手对“黑齿”之名,似乎有着特殊的偏好。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而程邈推算出的“癫海期”将至,对于即将在满剌加发动关键一击的他们,以及可能企图向星罗海转移的“鬼蛟”而言,究竟会是阻碍,还是……可以利用的时机?新的变数,如同海平面下悄然聚集的暗涌,正在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