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虚室生白(1/2)

诃陵国海岸边,三艘被遗弃的漆黑旧船如同搁浅的巨兽残骸,在海浪拍打下发出空洞的回响。田穰站在其中一艘的甲板上,海风吹动他手中那块绘有多头海蛇的陈旧皮子,炭笔痕迹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将军,这图案……指向西北,暹罗湾方向。但这字迹……”副将凑近细看那类似“归墟”碑文的变体篆字,眉头紧锁,“像是故意仿古,却又似是而非。”

田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下船舱,再次仔细检查了那些遗留的“八岐”纹饰器物——几把残缺的倭刀、几片绣着模糊蟠蛇图案的布片、一些带有明显“出云”风格的陶罐。一切都太“完整”了,完整得像戏台上的道具。若是仓促撤离,为何不带走这些具有一定标识意义的物品?若是故意留下误导,为何又选择暹罗湾这个与满剌加截然不同的方向?

“传令,舰队主力暂泊诃陵外港休整,加强戒备。”田穰收起皮图,眼神锐利,“派三组快船斥候,一组沿海岸向西北暹罗湾方向侦查,不必深入,只需探查百里内有无可疑船只或营地踪迹;另一组南下,秘密接近满剌加海峡外围,远远观察,记录任何进出海峡的船只类型、频次,尤其注意有无黑色帆影;最后一组,化装成商旅,潜入诃陵国及邻近城邦市井,高价收购一切关于‘多头海蛇’图案、‘鬼蛟’名号、以及近年来南海异常船只活动的传闻,无论真假,一并记录。”

“将军是觉得,这皮图可能是故布疑阵?”副将问。

“不是可能,是必然。”田穰冷笑,“对方留给我们三艘破船、一堆破烂、一张鬼画符,就是想让我们猜。猜他们是谁,猜他们去哪,猜他们想干什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是最古老的诡道。 但我们若跟着他的节奏去猜,便已落了下乘。”

他看向西北与南方两个方向:“暹罗湾水浅湾多,沿岸城邦林立,势力交错,并非理想的隐秘巢穴,但适合短期藏匿、交易补给,或设置诱饵。满剌加才是真正的咽喉锁钥。对方抛出暹罗湾这个饵,无非几种可能:一是诱我主力西进,疲于奔命,他好趁机在满剌加巩固或行动;二是他在暹罗湾确有布置,可能是次要据点或联络点,想引我去碰硬钉子;三则更简单,纯粹拖延时间,扰乱我判断。”

“那我们……”

“我们不动如山。”田穰沉声道,“陛下的方略是‘持久制敌,谋定后动’。在未收到陛下新令,且未摸清对手真实底细前,舰队主力决不轻动。但我们要‘静中有动’——斥候撒出去,眼睛放亮,耳朵竖尖。同时,在诃陵国大张旗鼓举行‘海神祭’,犒赏三军,与本地贵族饮宴,做出被黑船消失、无事可做、乐不思蜀的假象。‘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他既想让我猜,我便装出被他迷惑、安于现状的样子,看他下一步如何落子。”

命令下达,周军舰队看似松懈下来,每日里操练减少,与诃陵人贸易往来、宴饮交际增多。田穰甚至公开表示,待确认海寇已远遁,舰队或将北返。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商船向南海各处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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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德阳殿。

姬延几乎在同一日,收到了田穰关于发现弃船与皮图的详细奏报,以及黑冰台从暹罗湾传回的密信——信中提到,近日暹罗湾几个港口,悄然流传起一个消息:有一支神秘的船队,愿意出高价招募经验丰富的引水人、造船匠,以及“熟悉满剌加以东至婆罗洲大片未知礁群水道”的探险者,报酬是黄金和“未来的领地”。招募者身份不明,但接触者描述其“纪律严明,似军旅之人”。

两份情报并置案头,姬延闭目沉思良久。苏厉与程邈侍立一旁,不敢打扰。

“暹罗湾的流言,与田穰发现的皮图指向,吻合了。”姬延终于睁开眼,眼中澄明如镜,“但这恰恰说明,暹罗湾不是重点。”

“陛下明鉴。”苏厉道,“若真要在暹罗湾有所图谋,岂会如此大张旗鼓招募引人注目?此乃‘声东击西’,甚或是‘声东探西’——借招募之名,行探查之实。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熟悉‘满剌加以东至婆罗洲’那片更广阔、更陌生水域的人才与知识。这暴露了他们的两个意图:其一,对满剌加现有巢穴并不完全满足,或有备用转移之地的打算;其二,他们对那片未知水域抱有浓厚兴趣,或许那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比如……新的‘海魄’矿源?或其他‘遗民’遗迹?”

程邈接口道:“陛下,臣近日重新梳理‘定海枢’周边纹路,发现有些辅助纹饰指向的方位,并非只有‘龙三角’。若将那些纹路视为某种古老的‘海脉堪舆图’,其能量节点或敏感区域,在南海可能亦有分布。满剌加以东,婆罗洲以北,那片被称为‘星罗海’的千岛海域,古籍记载中亦多‘诡波’、‘异光’之说,或许正是另一处关键区域。”

姬延手指轻敲地图上“星罗海”那片密密麻麻的岛屿群:“所以,对手的棋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大。满剌加是眼前的据点,用以劫掠资财、扼守航道;而‘星罗海’则是他未来的退路或新的力量来源。他此刻抛出暹罗湾的迷雾,既是想牵制田穰,也是在为其向‘星罗海’渗透打掩护——那些应募的引水人和探险者,恐怕不仅是带路,更是活地图和信息源。”

“好一个‘鬼蛟’。”姬延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败而不馁,遁入远海,却不忘经营长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人之志,不在复仇一城一地,而在另辟天地,徐图再起。 若真让他整合南海群盗、探明星罗秘境、再得‘遗民’遗泽,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陛下,那我们是否要调整方略,提前介入‘星罗海’?”苏厉问。

“不。”姬延摇头,“‘弈棋之道,不可贪胜。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对手布局虽远,但其根基仍在满剌加。无此巢穴作为跳板、补给点和威慑屏障,他无力深入星罗海冒险。且其势力初建,内部未固,多方伸手,正是力量分散之时。我若分兵星罗海,正合他意;我若直扑满剌加,他或可凭险固守,或弃巢远遁星罗,皆难竟全功。”

他站起身,走到巨图前,目光如炬:“朕要的,是一战斩其首脑,一举捣毁其经营多年的核心巢穴,尽俘其骨干,缴获其图籍,彻底断绝其死灰复燃之根基。为此,必须让他觉得,满剌加万无一失,而暹罗湾的诱饵已经生效,可以放心向星罗海伸出触手。‘将飞者翼伏,将噬者爪缩。’ 我要让他把脖子伸出来。”

“陛下的意思是……将计就计,明攻暹罗,暗图满剌加?”程邈若有所悟。

“不止。”姬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田穰在诃陵‘懈怠宴乐’的姿态很好,但还不够。传朕密令给田穰。”

苏厉连忙备纸笔。

“第一,令田穰接令后,即从舰队中分出一支偏师,约十艘快船,两千精锐,大张旗鼓向暹罗湾方向‘搜寻扫荡’,沿途可故意暴露行踪,做出焦躁寻敌之态。抵达暹罗湾后,不必真与可能存在的敌人硬拼,可‘遭遇’小股‘海寇’(可伪装),‘激战’后‘获胜’,并高调宣称已击溃黑船主力,肃清海道,然后‘得胜’返航。此举是要告诉‘鬼蛟’:周军已被误导,主力疲敝,且判断威胁在暹罗湾,并已‘解决’。”

“第二,主力舰队真正精锐,借‘得胜还朝’之机,秘密转移至诃陵以南某处隐蔽海岛或海湾,进行休整、补给,并等待黑冰台对满剌加巢穴水道、防御的详细侦察结果。同时,田穰本人可放出‘病重’或‘奉召回京叙职’的烟雾,实则暗中坐镇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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