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定鼎(2/2)

“朕命你即赴北疆,代朕巡边。不必增兵,但需做三件事:其一,遍阅长城诸隘,淘汰老弱,补充精锐,重订防务章程,严明号令;其二,于秋高马肥之时,集结北疆精锐,举行一次‘北狩大演武’,规模要宏大,要让匈奴的探马远远就能看到我大周兵甲之盛、号令之严、士气之昂;其三,秘密遣数支精锐轻骑,扮作马贼或商队护卫,深入草原数百里,不主动攻击,但若遇小股匈奴游骑挑衅或劫掠,则予以坚决、迅猛之打击,务必全歼,不留活口,并将我朝标识‘无意’遗落现场。朕要的,不是一场大战,而是一种持续、无形、却清晰无比的威慑态势。让匈奴贵族们清醒认识到,南下牧马之念,代价是他们绝难承受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朕要以‘伐兵’之姿态,行‘伐谋’之实。”

“第三,实基。此乃根本中之根本。大河之防,关乎亿万生民,决不可掉以轻心。然加征赋役,易伤民力。朕意,由朝廷国库与沿途受惠州郡共同出资,以工代赈,招募流民、闲散劳力,以三年为期,分段整饬加固关键险段堤防。命工部遴选精通水利之干员,实地勘测,制定周详方案,务求坚固耐用。各地仓廪虚实,关乎灾变应对与军需调动。即日起,由御史台与户部联合,对天下郡国粮仓进行一轮彻底暗访盘查,严惩虚报、贪墨,并建立定期、不定点抽查之常制。另,着钦天监加强与各地气象观察之联动,力图提高灾变预见之能,未雨绸缪。”

“第四,望远。”姬延最后一点,目光投向殿外遥远天际,“此策关乎未来。程邈。”

“臣在。”程邈出列。

“你于海事格物院之研究,尤其是对‘遗民’文明与海洋认知之探索,虽看似虚远,然其中所涉天文、地理、水文、乃至万物运行之理,皆可为我朝‘实基’、‘望远’提供不可多得之借鉴。譬如,其对潮汐、风暴之记录推演之法,或可助我完善河工、海防;其对远方物产、地理之记载,可为我朝未来通商、探索提供指引。朕命你,勿要闭门造车,当与钦天监、工部、户部有司定期联络,将研究成果中可资实用之处,及时整理呈报。同时,继续支持田穰在南海之探索,目标可更侧重于对未知海域地理、物产、航路的系统性认知积累。‘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今日之耕耘,或为子孙后代开无穷之利。”

一番长篇定策,从眼前隐患到长远布局,从内部治理到外部威慑,从具体工程到抽象探索,层层递进,纲举目张,将可能滋生的危机消弭于未形,将国家发展的脉络梳理得清晰而坚实。不仅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更指明了如何凝聚国力、引领人心的方法。

殿中群臣,无论文武,皆被这宏阔而缜密的思虑所折服。这已非寻常君王就事论事之策,而是真正俯瞰天下、执掌乾坤的定鼎之略。

“诸卿可还有补充?”姬延问道。

殿中一片寂静,旋即爆发出由衷的齐声高呼:“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竭力以赴!”

旨意随即化作一道道具体的诏令,从雒阳发出,如同强健的心脏将血液泵向四肢百骸,整个大周帝国开始按照新的、更为深远的节奏运转起来。

王翦带着凛然杀气与明确使命北赴边关;苏厉领衔的安抚与巡察使团分赴各地;工部、户部、御史台的联合行动悄然展开;程邈的格物院与各衙门的联系迅速建立;田穰在南海接到了调整后的探索指令,目光投向了更体系化的海洋认知。

数月之后,效果初显。

北疆,盛大的“北狩演武”旗帜蔽日,鼓角震天,精锐骑兵的冲锋演练让远处窥探的匈奴探马胆战心惊。随后几支深入草原的“神秘马贼”队伍,以惊人的效率与冷酷手段清理了几股不安分的匈奴部落武装,留下了刻有大周军徽的箭矢与残破旗帜。匈奴王庭接连收到噩耗与惊恐的回报,南下劫掠的喧嚣议论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各部首领对是否该增加贡品以表“恭顺”的争论。

旧齐等地,一批颇有才名的旧贵族子弟被征辟入地方官学或为低阶吏员,怨言渐消;荆楚巴蜀,巡阅使雷厉风行,惩处了一批贪官污吏与横行乡里的豪强,重新清丈土地,核定税赋,百姓称快,新政推行阻力大减。

大河堤防加固工程分段启动,以工代赈,既安顿了流民,又兴修了水利,朝廷与地方协同,未有加重普通农户负担。仓廪核查揪出了一批蛀虫,钱粮管理为之一肃。

程邈整理的一份关于历代气候异常周期与应对的简要报告,被送往钦天监与户部,虽不能精准预测,却为各地防灾提供了更系统的历史参照。

雒阳宫中,姬延翻阅着各地报来的、初见成效的奏章,面色沉静。侍立一旁的苏厉感慨道:“陛下,四策并行不过半载,隐患消弭,人心愈固,国势更显沉稳雄健。臣等如今方更深刻体会,何为‘治大国若烹小鲜’,陛下运筹帷幄,火候掌控,已入化境。”

姬延放下奏章,望向窗外巍峨的宫阙与更远处隐约的群山,缓缓道:“治国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之策,不过是为这艘大船调整了航向,加固了船体,看清了前方的水文与暗礁。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朕与诸卿,共勉之。”

然而,就在这“定鼎之略”稳步推进、四海呈现前所未有之安定繁荣气象之时,两个看似微不足道、却来自截然不同方向的消息,几乎同时递送到了姬延的案头。一份来自北疆王翦的秘密奏报,提及在清剿一股伪装马贼的匈奴部落时,发现其营地里有一些绝非草原产物的器物残片,风格古朴怪异,似与程邈描述过的“遗民”器物有某种神韵上的遥远相似,据俘虏交代,是从更北方、极寒之地的“白毛野人”部落交换而来。另一份,则来自南海田穰,其探索船队在星罗海最南端一片几乎从未有中原船只抵达的群岛进行测绘时,于一座死火山口内侧,发现了大片被风雨侵蚀严重、但依稀可辨的巨型石刻,其图案风格,竟与“归墟之眼”铜板地图及令牌残片上的纹路,有着惊人的类似,且其中似乎描绘了某种……星辰与海洋的宏大循环景象。

这两个消息,一北一南,一寒一热,却同时指向了那个神秘的“遗民”文明更广阔的遗存痕迹。姬延的“定鼎之略”刚刚稳固了帝国的现实根基,而这些来自世界边缘的线索,却悄然指向了更加悠远、可能重新定义“天下”概念的未知图景。帝国的车轮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前行,但车窗之外,似乎正徐徐展开一幅远比中原、草原、南海更为壮阔、也更为神秘的画卷。新的挑战与机遇,或许就藏在这幅画卷的淡淡墨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