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怅惘深处的光阴痕(2/2)

怅惘的色彩,是冲淡的雅。渔网的灰褐里泛着蓝,像退潮的海;旧书的米黄里透着褐,像陈年的信;钢笔的墨黑里藏着灰,像凝住的烟;残瓣的紫褐里带着黄,像将尽的霞。这些被时光滤过的色,像幅淡雅的水墨,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怅惘的色从不是浓烈的艳,是沉淀的素,像老网的旧,旧书的黄,越斑驳越见深,越黯淡越刻骨。

画师说最高级的怅惘是,他用淡墨画《秋江独钓》,你看这空白的水,比满画的浪更显空,像心里的缺,空着才盛得下怅。有次见他画《残荷听雨》,故意把荷叶的茎画得歪歪扭扭,这斜不是败,是风在扯,就像没牵住的手,晃着才见真。这些带着虚处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填满的执,只有恰到好处的空,就像世间的憾,太过执着反而苦,带着些空隙才显幽,像怅惘的雾,时浓时淡,反而比晴朗的天更让人牵念。

怅惘的隐喻,是处世的沉。孩童时的憾是种念,丢了糖块的哭闹里藏着纯粹的失;少年时的憾是种思,没说出口的告白里藏着青涩的怯;成年后的憾是种悟,错过时机的叹息里藏着通透的明;老年时的憾是种暖,看着旧照的沉默里藏着沉淀的念。这些层层递进的怅,像杯淡茶,初尝是涩,回味是甘,越久越见醇。

老学者说怅惘是心上的纹,他指着案头的端砚,你看这裂,是石在记,越老越见深,像没圆的梦,刻着才没白过。有次听他讲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指着窗外的梧桐,这叶年年落,落了才肯发,就像怅惘,空了才装得进新景,他的指尖在落叶的脉络上轻轻划过,像在抚摸岁月的痕。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杯陈酒,让你在微醺中尝到释然,明白有些怅惘只在具体的物件里,有些通透却在无形的感悟中,有些遗憾靠记住,有些安宁靠放下,像老梧桐的叶,落了又生,终与岁月和解。

怅惘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渔具传给了堂弟,每次收网时,他总会想起留着缝才透气的叮嘱;先生的旧书现在摆在我的案头,缺页的《宋词》比完本更让人沉思;老街修笔铺的断笔,老匠人的徒弟正在修补,笔尖的声里,已有了师父的沉;那些被岁月浸润的物件,像一本本翻开的札记,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段未尽的话,翻开时,能看见祖父补网的影,先生批注的字,匠人修笔的手。

去年霜降回到老宅,在阁楼的木箱里发现件褪色的蓑衣,是祖父当年出海穿的,领口已磨得发亮,像片蜷曲的海。我把它披在身上,潮潮的凉漫过来,比记忆里的更沉,这是他最后一次出海穿的,那天风浪大,他说网可以空,人不能慌,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看这蓑,把海的怅都织成了韧。月光穿过蓑衣的网眼,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碎银。

深秋的寒风把菜园的篱笆吹得发响时,我又站在祖母的牵牛花前。枯藤上还挂着个空种荚,风一吹就响,像在说未了的话,你看这荚,空了才肯落,落了才肯生,就像怅惘,放了才轻,她的白发在冷雾里泛着银,日子也一样,带着点怅才实在。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沉重的怅惘,实则是岁月沉淀的幽,没有一潮又一潮的起落,哪来这份对月的静。

准备离开时,在石桥的石缝里发现片褪色的糖纸,是我儿时最爱的水果糖,褶皱里还沾着点沙,像段蜷曲的甜。我把它捏在掌心,淡淡的香漫过来,比记忆里的更清,这是你当年哭着要糖,祖父没给你买,后来他总在兜里揣着糖,等你回来,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怀念,没给你的,才记最牢。阳光穿过糖纸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彩,像块融化的虹。

走出很远再回头,老宅的烟囱在暮色里像缕未尽的烟,菜园的篱笆在风里轻轻晃,像道半掩的门。风裹着败叶的香,带着海水的咸,带着时光的语,我忽然看见怅惘深处的光——它从不是沉溺的苦,是清醒的明;不是空洞的悲,是饱满的余。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片留白的天,便能在圆满时不骄,在缺憾时不馁,把每段未尽的缘都酿成对月的吟,像村头的石桥,越是历经潮起潮落,越能托起往来的人,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活成带着余韵的诗。

转身离去时,远处传来赶海人的号子,潮要退喽——,像句穿过岁月的叹,祖父的咳嗽声仿佛还在风里荡,空网也有海的味。我知道,这份怅惘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低语,把每个遇见的缺憾,都酿成可以回味的幽,让那些看似未尽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深的痕,像老砚的裂,越老越见风骨,越久越见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