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有无深处的光阴痕(2/2)
有无的色彩,是带透的净。陶瓮的灰里泛着白,像雪融的痕;药箱的棕里透着褐,像草枯的影;书箧的黑里藏着灰,像纸旧的色;菜篮的黄里带着绿,像菜生的鲜。这些被时光晕染的色,像幅淡墨画,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有无的色从不是浓艳的实,是通透的虚,像老瓮的灰,越空越见净,像旧篮的黄,越漏越见明。
画师说最高级的有无是,他用淡墨画《空庭》,你看这院角的青苔,比满院繁花更见生机,就像有无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见他画《夜读》,故意把书案画得大半空白,这空不是缺,是让月光填,就像有无的境,借着才圆满。这些带着留白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填满的实,只有恰到好处的虚,就像世间的有,太过拥挤反而滞,带着些空疏才显活,像有无的杯,半满的时候,比全满更有滋味。
有无的隐喻,是处世的容。孩童时的空是种待,空着的手心等着糖果的稚里藏着纯粹的盼;少年时的忘是种进,记过的知识化作无形的智里藏着青涩的悟;成年后的舍是种得,丢掉的包袱腾出心灵的空里藏着通透的活;老年时的纳是种境,接纳的缺憾变成圆满的一部分里藏着沉淀的慧。这些层层递进的容,像个陶罐,从空到满,从满到空,终会在岁月里愈显从容。
老禅师说有无是心上的镜,他指着案头的《心经》,你看这色即是空四字,不是让你弃有求无,是让心在有无间自在。有次听他讲真空妙有,指着院中的老梅,这梅冬天落尽叶是无,春天开满花是有,不是变,是本就藏着有无,他的指尖轻触光秃的枝桠,像在触摸藏着的花。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明亮的镜,让你在执着中尝到放下的轻,明白有些有无只在具体的物里,有些自在却在无形的心里,有些有靠占有,有些无靠释怀,像水中的月,捞时是无,看时是有,各有各的妙。
有无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药箱传给了堂姐,每次配药时,她总会想起空了才装新的叮嘱;母亲的菜篮现在挂在我的厨房,竹条的缝隙里,仍能漏下细碎的阳光;那些被岁月磨亮的空瓮,我用来养着清水莲,根在无里生,花在有里开;这些被时光浸润的物件,像一本本翻开的哲思,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转化,翻开时,能看见祖父取药的慎,母亲择菜的巧,道士装雪的静。
去年大寒回到丹房,在墙角发现只蒙尘的陶瓮,瓮底结着层薄冰,像块凝固的空。我把雪块塞进瓮里,听着冰融的声漫开来,比记忆里的更轻,这是你当年问何为有无时,老道特意留的,说冰化了就懂了,守观人的声音里带着清寂,你看这冰,是水藏的形,化了才见真。阳光透过瓮口的圆,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片流淌的银。
初春的风把药箱的铜锁吹得轻响时,我又站在祖父的药房。新采的草药正在竹匾里泛着香,药师正在把空药瓶消毒再用,你看这循环,是让有接着无,无接着有,就像有无,本就没个准数,他贴标签的手稳得像定住的云,日子也一样,换着才够味。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失去的无,实则是岁月藏着的有,没有一取一舍的换,哪来这份流转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母亲的菜篮里发现颗干瘪的红薯,是去年收成时漏下的,表皮已起了皱,却比记忆里的更甜,这是她特意留的,说藏在空里的,往往最经饿,妹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小,是日子筛过的,越小越见实。我把红薯埋进花盆,看它在湿润的土里慢慢发胀,像颗醒过来的心,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丹房的陶瓮在暮色里像座沉默的禅,药房的药香在风里飘成断续的韵,菜篮的影子在夕阳下晃成疏朗的线。风裹着松的清,带着药的苦,带着菜的鲜,我忽然看见有无深处的光——它从不是对立的分,是循环的转;不是绝对的失,是相对的得。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只空瓮,便能在拥有时不贪,在匮乏时不怨,把每个凝滞的瞬间,都活成流转的水,像院中的梅,叶落时藏着花开的盼,花开时带着落叶的念,让那些看似虚空的无,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丰的有,像空瓮里的雪,化了,才见得着水的清。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女儿的消息:爸爸,我把空瓶做成了灯笼,里面点上蜡烛,原来无的地方,也能这么亮。字里的亮漫过屏幕,像颗刚升起的星。我知道,这份有无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流转,把每个遇见的有,都化成可以接纳的无,让那些看似绝对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美的转,像陶瓮里的冰,化了,才见得着水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