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幽泉深处的光阴脉(2/2)

幽泉的色彩,是带透的白。岩泉的清里泛着石的青,像块浸了水的璧;药泉的净里透着草的绿,像盏酿了露的酒;琴泉的亮里藏着弦的银,像缕揉了光的丝;茶泉的澈里带着汤的黄,像杯融了蜜的泉。这些被山色调和的色,像幅流动的素笺,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幽泉的色从不是寡淡的空,是含蓄的丰,像老岩缝的泉,越隐越见清;像旧茶灶的泉,越沸越见纯。

画师说最高级的幽泉是,他用淡墨画《泉谷》,只在石缝间留道水痕,你看这漏,是泉故意藏的影,比全画出来更让人寻,就像幽泉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见他画《茶寮》,故意把泉眼藏在茶灶后,这隐不是躲,是让水的气漫出来,就像幽泉的境,带着些猜才够亲。这些带着留白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炫耀的显,只有恰到好处的隐,就像世间的幽泉,太过张扬反而浊,带着些收敛才显清,像母亲的茶,泉水泡过,比自来水多了层说不出的软。

幽泉的隐喻,是处世的静。孩童时的追是种知,跟着泉流跑的稚里藏着纯粹的趣;少年时的听是种试,对着泉眼发呆的痴里藏着青涩的悟;成年后的守是种度,在隐显间找平衡的智里藏着通透的容;老年时的品是种境,看着泉流想岁月的静里藏着沉淀的明。这些层层递进的静,像块被泉水泡透的玉,磨得越久,光华越内蕴,终会在岁月里愈显温润。

老禅师说幽泉是心上的脉,他指着寺后的山涧,这泉,遇阻则绕,遇洼则聚,不是泉在变,是随顺,就像人的藏,不是怯,是智。有次听他讲泉声悟道,指着潭底的沙,这净,是泉洗出来的,就像乱了的心,流流才够清,他的手掌抚过温润的泉石,像在触摸水的魂。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澄澈的镜,让你在幽静中尝到通透的甜,明白有些幽泉只在山间的隐,有些清泉却在心里的明,有些藏是智慧,有些显是慈悲,像泉与石,泉借石的隙流淌,石借泉的润生苔,却终究泉是泉,石是石。

幽泉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药庐现在成了山民的卫生室,泉边的药碾还在转,药师说这泉药比城里的灵;母亲的茶灶搬进了新搭的木楼,晨露时汲泉的习惯没改,儿媳说这是婆婆的规矩;那些先生琴台的泉声,现在成了音乐学院的采风素材,录音师说这泉音里有禅;这些被时光铭记的幽泉,像一本本浸了水的日记,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泉边的暖,翻开时,能看见祖父捣药的憨,母亲煮茶的慈,先生抚弦的静。

去年谷雨回到岩谷,在泉眼边发现块被泉水泡得透亮的卵石,上面还留着孩童时刻的歪扭字,像个未完的约。我把它放进泉潭,看泉珠在石上慢慢滚动,这是你当年问何为幽泉时,老樵夫特意留的,说水泡透了就懂了,新护林员的声音里带着憨厚,你看这亮,是泉记着来过的人,越久越见诚。山风穿过岩缝,泉声与松涛在谷里交织,像首无字的歌。

小满的晨露把药庐的石臼润成玉时,我又站在祖父的药庐。新采的草药正在泉边泛着绿,邻家的老人正在捣药,你看这捣,得顺着泉的性子,就像幽泉,得顺着藏的理,他的手在泉雾里动作轻轻的,日子也一样,泉边过熟了,就不怕躁。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隐秘的幽,实则是岁月通透的显,没有一藏一露的智,哪来这份幽远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琴台上发现张被泉气洇了的谱,上面的音符只剩些水痕,像句没唱完的曲,这是他特意留的,说幽泉的谱,懂的人自然懂,守琴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湿,是泉故意留的痕,心也一样,润着些才够软。我把谱折成纸船放进泉溪,看它在泉流里慢慢漂远,像个带着泉的梦,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岩缝的泉在暮色里成了流动的银,药庐的泉在月光下泛着玉的光,琴台的泉在灯影里亮成暖的晕,茶灶的泉在风里沸成跳动的星。风裹着岩的腥,带着药的香,带着弦的幽,带着茶的甘,我忽然看见幽泉深处的光——它从不是盲目的隐,是清醒的藏;不是孤僻的冷,是温柔的待。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泓幽泉的水,便能在喧嚣时知收敛,在浮躁时懂沉淀,把每个奔忙的瞬间,都活成可以静听的幽,像老樵夫的石屋,泉来时不贪,泉去时不怨,既守得住深谷的寂,又留得住过客的暖,让那些看似隐秘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清的镜,像母亲的茶,泉里泡着静,茶里裹着暖,余味里都是岁月的甜。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女儿的消息:爸,带娃在泉边捡石头,他说泉在给石头讲故事,忽然觉得这声音跟小时候您带我听的一样,从来没停过。字里的静漫过屏幕,像缕穿过岩谷的泉风。我知道,这份幽泉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流淌,把每个遇见的躁,都酿成可以回味的静,让那些看似隐秘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幽的诗,像四季的泉,春的涨、夏的沛、秋的清、冬的凝,各有各的性,却都在山魂里,藏着一个不涸的约。